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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满楼 第24页

作者:亦舒

宦楣惨笑,"我知道,你骂的是我。"

"眉豆,你要疏远这种人。"

"你口气听上去似牧师。"

"他能给你什么?"

宦楣喃喃说:"香槟与巧克力饼干,以及我父兄的消息。"

"什么?"

"我们到了。"宦楣抬起头来。

邓宗平打开宦楣的手袋,放了一样东西进去。

宦楣轻轻道:"多谢馈赠。"

邓宗平没有回答,不知怎地,他双目有点润湿。

他一直由衷盼望,小眉豆会得月兑离童话世界成长,做一个与他并肩作战的伴侣,他时常说,眉豆的二十岁等于人家的十二岁,他不能奉献终身来哄撮一个小女孩子,今日,眉豆处处表现成熟,他却觉得心如刀割,又希望她可以回到乐园中,好吧,就背她一辈子又如何。

"宗平,你不是想哭吧,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哭。"

邓宗平微笑道:"我曾多次为你流泪,只是你不知道。"

宦楣发了一阵呆,转头回家。

他们的祖屋才真的有一阵怪味,幸亏地方倒还宽敞。

多年没有人居住,家具全用白布遮盖,揭开布层,灰尘扬起,自由与宦楣同时齐齐打喷嚏。

桌椅全是五十年代的趣致式样:沙发长着四只脚,茶几似一只流线型的腰子,两女若不是愁苦到极点,真会笑出声来。

宦太太坐着不动,陷入沉思当中。

思维似沙漏中的沙,自一个细小的孔道缓缓钻进过往的岁月。

女工匆匆安置好一些必需的杂物,便忙着做饭。

自由忽然与宦楣说:"你忘了带望远镜……"

宦楣叫自由看她母亲。

宦楣悄悄的说:"我家大概是在这里发迹的。"

房子的油灰剥落,有一两扇窗户关不牢,用尼龙绳绑着,长长走马露台别有风味,宦楣与自由如双妹唛似往街下看,榕树须底像是随时会有小贩掷上飞机橄榄来。

宦楣长长吁出一口气。

这幢楼宇居然尚未拆卸,真是奇迹,如今成为歇脚处。

宦楣同自由说:"我恐怕得找一份工作做。"

自由低声答:"宦晖派人来接我了。"

"什么?"

"我真想留下来与你合力照顾伯母。"

"你去纽约?"

自由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远方。

宦楣的心一酸,她知道这个小女孩子之懂事坚强,胜她十倍。

才欲追问,她们有客人,许绮年来访。

一进门许绮年便说:"我已经叫了人来装电话。"亲厚一如往日。

她又说:"眉豆,有人送这包东西给我,指明转交予你,好重一块,不知是什么。"

宦楣伸手接过,是一只大型牛皮纸信封,于是问许绮年:"这包东西是送到你写字楼的?"

"不,舍下,佣人替我收的。"

宦楣觉得包里有蹊跷,一时没有拆开,拿在手中看,牛皮纸信封上写着端正的中文字:许绮年女士转交宦楣女士,一角注着"要件"两字。

宦楣拆开来,纸包内是一具寰宇通手提电话。

许绮年愕然,宦楣也一怔,完全不明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得把电话机先搁在一旁。

许绮年捧着茶喝了一口,"地方很静很好,你们乐得在这里隐居静养,"她停了一停,"将来宦先生回来,也不要再——"忽然发觉语句不妥,骤然噤声。

宦楣轻轻说:"古来征战几人回。"

许绮年强笑,"不会用这些诗词歌赋就不要学人用。"

宦楣悲从中来,"许小姐,你对了,我真的什么都不会,一无是处。"

许绮年握紧她的手,"你会的不是实用科目而已。"

宦楣苦笑连连。

"要不要做我的伙伴?我打算招兵买马,我认为你是个人才。"

"你开玩笑。"

"眉豆,你知道我从来不拿工作说笑。"

"但放完假你是冉镇宾的手下了。"

"眉豆,这些都是个人恩怨,同职业无关,坦白讲,连我一个月都见不到冉翁一次。"

"我不能这样撇月兑。"

"好,好,我明白,我们再想办法,"许绮年扬手安抚宦楣,"我介绍你去别的岗位,只是没有我在你身边,你可能辛苦点。"

"我不怕。"

"好得不得了。"

宦楣蹲到母亲身边,"妈妈,许小姐要替我找工作呢,我快要加入上班族了。"

宦太太只是"呵"的一声,并无下文。

许绮年有点担心。

宦楣已经看惯,解释道:"她精神不好。"

许绮年告辞:"明天我起程去度假,要找我的话,请打这个电话。"

宦楣一直送她到楼下。

以前,宦楣只是不讨厌许绮年,有时还觉得她太会做人,不知真假,难探虚实,经过这一次,宦楣才知道许绮年胸前有一个忠字,真是个热情念旧的好人。

宦楣说:"祝你旅途愉快,莫忘制造艳遇。"

许绮年笑了。

第九章

那天上,宦楣躺在陌生的床上,眼睛看着天花板发呆,她似乎不必担心会不会适应新生活,生话已经找上门来,她只要打开大门,便会听见它对她说:"逼迫!"

就在这个时候,耳边传来一阵呜呜声。

宦楣并不在意,自由在她房门口出现。

"是那具手提电话响。"

宦楣心头灵光一闪,连忙跳起来,奔到客厅,把那具电话抢在手中,一时不知按哪一个掣,急得手足无措,那边厢自由伸手过来,轻轻一按。

她俩立刻听到了宦晖的声音:"眉豆,眉豆。"

宦楣一时忍不住,泪如泉涌。

"自由,自由。"

自由取饼电话,"是,是,好,听明白了,没有问题,我会照做,要不要我带什么?好,我都懂得。"她转过头来,同宦楣说:"他要跟你说几句。"

宦楣问:"身体好吗,有无父亲的消息?"

问了只觉多余,他自身难保,焉有余暇兼顾别人。

"眉豆,镇定一点,父亲进了医院。"

宦楣几乎想尖叫泄愤,正当她认为事情不可以更坏的时候,它转为漆黑。

"有极好的大夫看着他,情况稳定。"

"是什么病?"

"心脏病。"

"父亲从来没有心脏病。"那是从前,可见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宦晖沉默一会儿,"母亲怎么样?"

"你要不要跟她说话?"

"不要刺激她,你们搬家没有?"

"今天才搬好。"

"眉豆,我不便多说,请你照顾母亲。"

"你几时再与我们联络?"

"我不知道。"

电话就此中止。

宦楣伤心莫名,走到露台,仰头狂叫。

自由跟出来,"别把伯母吵醒。"

电话又响,这次是聂上游,宦楣并不意外。

"要不要喝杯茶谈谈?"他问。

"我怎么见你?"

"十分钟后有车在楼下接。"

宦楣看着自由,"你今晚走?"

自由低头答:"又被你猜到。"

"这样浅易的调虎离山计,谁会看不出来。"

"我会想念你的。"

"好好看着宦晖。"

自由点点头。

"我要下去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她取饼外套出门。

车子的司机并不是聂上游,这也在宦楣意料之中,她不闻不问,闭目假寐,车子在市区中只绕了半小时,就抵达目的地。

宦楣下车前问司机:"甩掉他们了?"

司机愉快的答:"十分钟前已经甩掉。"

宦楣点点头。

"官小姐,十六楼,请你自己上去。"

"谢谢你。"

聂上游在等她。

她向他表示感激,不做特别安排,她听不到宦晖声音。

"你也搬了家?"

聂上游答:"住腻了郊外。"

"你们会不会保证宦晖安全?"

聂君摇摇头,"我们只负责出入口。"

宦楣悲怆地笑。

"我们像是生疏了。"

"我却觉得自己仿佛再世为人,并且已失去前生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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