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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 第25页

作者:亦舒

午昌皮肤黑得发亮,一看就知道是干户外工作的人,他是工农兵中第二号人物。

萼生看看刘大畏,老刘当然是兵。

“萼生姐,我特地来向你道别。”

“我还没走呢。”

“母亲说你这一两日就会动身,届时我未必走得开。”

“你的猪怎么样?”

“相当的壮。”

萼生微笑,“恭喜你,可以计划成家了。”

午昌连脖子都涨成猪肝似,讪讪说;“今年收成不错,共养了三十六头小猪。”

“午昌,”萼生拍拍他肩膀,“我们一起吃顿饭。”

“我还有事要早回去。”

“有事吗?”

“有,就是要赶单位的专车。”

萼生与表弟紧紧握手,“保重自己。”

一直送到门口,看着午昌离去,萼生没有等母亲,转过头来同刘大畏说:“听见没有,我就要走了,请问我几时可以走?”

“要走你随时可以走。”

“阿关不出来,我能走吗?”

“你不必对他负道义上责任,派他来的机构才有出面的必要。”

“那是谁?”

“日本东京大和新闻。”

萼生十分震惊,“东洋人没有为阿关出头?!”

“他们否认关世清是属下员工。”

萼生气结:“典型日本人作风。”

“是吗?”刘大畏不以为然,“你出了事的话,美新处社长会替你出头?”

萼生愣住,当然不会,她连社长面长面短都不知道,严教授做中间人,与她接头的是史蒂文生,美新处并无任何承诺,犯了事,一样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刘大畏说下去:“人贵自知,行动之前应当考虑到后果,有些人,专门利用单纯冲动的大学生来达到他们目的,向有关方面换取利益,头颅是你们的,荣誉是他们的!”刘大畏的矛头直指严教授。

在弄清楚任何事情之前,陈萼生不敢置评。

她深深太息,在这个暑假之前,她竟不知道人心如此叵测。

“陈萼生你仔细想一想,便知道我并非危言耸听。”

萼生学乖了,她不再冲动地对任何事情置评,她只是问:“家母的行程几时结束?

“就在这两天。”

“那么,你的任务也快结束。”

“是的。”刘大畏没有掩饰语气中的怅惘。

“我没有结你制造任何麻烦,你是失望还是安慰。”

“无论你怎么做,我们自有应急的方法。”刘大畏笑笑。

是关世清跑了来做她的替身。

罢刚抵埠的时候,陈萼生何尝不是贼头狗脑,出尽百宝要揭秘搜奇,写成报告,呈上去邀功,可是才开始,就受关世清事件打击,她四出奔走,把自己的事耽搁下来。

这次注定要空手回去。

只听得刘大畏轻轻说,“你那吉光片羽的见闻录,还是不写的好。”

半晌萼生才说:“我不会连累你。”

断章取义,单听这一句,倒是缠绵文艺,荡气徊肠。

“那你要同有关方面交代。”刘大良微笑。

“相信我,”萼生照直说,“同他们交代,并非难事。”

至多自新闻系转到纯美术系,甚或物理系、管理科,或是索性离开校园,出来找份差使。

那天晚上,岑仁芝回请她当日的同文行家与编辑。

萼生的精神与肠胃实在吃不消一次接一次的宴会,同母亲告假。岑仁芝不准——“你非与我并肩作战不可。”

萼生忙不迭叫苦,没有选择即是没有自由,天天叫她同一班不相干的人吃喝玩乐,已经是种刑罚。

岑仁芝悄悄在她耳边说,“最后一次。”

萼生回酒店房间取头痛丸止头痛。

两位熟客在等她。

他们是旅游协会的吴小姐与胡先生。一贯的态度谦和,笑容可掬。

萼生只得招呼说:“久违了两位。”

吴小姐递上一只小小油皮纸信封,“这是文化部的同事托带的,萼生接过信封,“里边是什么?”十分奇怪。

吴小姐笑,“这是岑仁芝女士著作全集。”

啊,萼生一时没会意,全集?不会吧,母亲著作等身,怎么装进只信封里?

“已制成微型电脑芯片,”胡先生笑,“都廿一世纪了,总不能叫你扛四十公斤的书籍上飞机。”

萼生唯唯诺诺,“是,是”,是他们显示实力来了,“科技进步。”

“我知道你们大学里头广泛普遍使用芯片阅读方式,替图书馆节省贮藏室,我们也正发展这种科技。”

“当然,当然。”

“陈小姐这次旅行还算愉快吧。”

“还好,还好。”萼生如只应声虫般。

“这里既有那么多亲友,以后再来,我们帮你安排一下,到内地观光,江山多娇,陈小姐一定不会失望。”果然不愧是旅游协会人马。

“不知陈小姐对内地那一处地方最感兴趣?”

萼生瞠目结舌,答不上来,她想说黄土高原,又怕他们以为她存心打趣,大小兴安岭、昆仑山?又怕去不到,半晌,想起刘大畏的家乡上海,就是它吧,“上海。”

“当然,令堂是上海人。”胡先生笑曰。

萼生不敢再说什么,只希望胡与吴两人快走。

他们两人交换一个眼色,再次留下名片,“陈小姐,招呼不周。”萼生松口气,“不送不送。”

萼生日来接触的各路人马,数这一组伎俩最差,在资本主义商业社会中,他俩的手段被称为硬销。

本领至高的,当然是刘大畏,不知不觉间,陈萼生已被他牵着鼻子走,明是对头,却以朋友姿态出现,身分暧昧,偏偏为人接受,真相揭露之后,他的地位不变,自是高手。

萼生黯然。说到此,以她这种资质,根本不用出来走。找间百货商场,在家庭电器部当售货员渡过平凡一生,最理想不过。

只余一点点时间,刘大畏带她去参观股票交易所,“小学时老师带我来过”,萼生说。到达太空馆,她又说:“总算改建过了,此刻造型较为进步”。上了山顶,她抱怨:“没有适合十二岁以上的娱乐场?”一副坏脾气模样。

刘大畏自然不出声,最后送她到岑仁芝做主人的晚会里去。

萼生存心挑剔,果然,被她发觉席中有许多面服心不服与面不服心不服的人,除了看人,被看,萼生呆坐整晚。

母亲仍然宝光四射,行头簇新,仪容整洁,压住整个场子有余。

萼生抽空悄悄问母亲:“老爸可知道我们行踪?”

“公众场所不谈家事。”

“他会挂念我们。”萼生焦急。

岑仁芝凝视女儿,“唷,现在知道了,是吗,父母会挂住你嗯?”

萼生涨红面孔,愧不敢言。

还时,刘大畏跑来在她耳边用蚊子般低声道:“好消息,关世清君将于今晚十一点获释。”

懊刹那陈萼生发觉被释放的是她的灵魂与关世清的。

她无法控制自己,伸手抓住刘大畏的手,向他投去无限感激的一眼。

这时她才发觉刘君的手大而有力,可靠稳健,萼生愿意多握一会儿。

她把眼光转向母亲,恰巧岑仁芝也正好向女儿看来,萼生当然留意到母亲那丝宽慰的笑容,可见,岑仁芝也知道了。

萼生连忙在刘大畏耳畔说:“关君的父母?”

刘大畏说:“自有使馆专员代为通知。”

萼生取起桌上酒杯,一口气干尽。

庆祝自由。

一时没留意刘大畏仍然蹲在她身边,维持同一姿势,不知是否等她再在他耳边说话,抑或是耳畔那阵酥麻,使他一时站不起来。

棒很久,他才在她身边一张空椅上悄悄坐下。

陈萼生明天就要走了,有个小小的声音对他说。

萼生却没想到这个,她看看大堂壁钟,晚上九时正,还有两个小时,她便可以见到关世清。了却心头一件大事,从此以后,她可以忘记这个人,与他各奔前程,再无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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