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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 第19页

作者:亦舒

她保养得极佳,其实已经上了年纪,可是因为身型纤细,打扮入时,看上去宛如中年人。

她的目光以在寻人,萼生鼻子一酸,连忙在人群中往上挤。

岑仁芝发现了女儿,一把搂住,萼生轻轻地叫着妈妈,岑仁芝充满爱怜地用另外一只手去拢女儿的头发,温柔的手一触到萼生的前额,萼生紊乱的心绪已经平定一半,时光倒退倒退回去,回到萼牛很小很小时候,有什么烦恼,只需叫一声妈妈,母亲自会得噗出去替她退敌,母亲一只手臂挡得住洪水猛兽。

呵母亲目光中没有丝毫责怪不满的神色,萼生不能肯定她是否有资格在这一生内胜任做人母亲,她自问没有老妈一半涵养忍耐。

陈萼生紧紧握住母亲。

记者大乐,纷纷按下摄影机。

有人把麦支风递到岑仁芝跟前,只听到她笑咪咪说:“早该来了,早该来了,俗务缠身,走不开。”既来之则安之,存心做一出好戏。

苞在岑仁芝身后的是关氏夫妇,关伯母双目肿如核桃,分明是哭得不亦乐乎,萼生连忙握住伯母的手。

必氏夫妇连忙把萼生拉在一旁详加盘问。

避生只得尽量似没事人般轻描淡写作答。反正是死,萼生想,安乐死好过惊惶死。

呵原来每个人在要紧关头都会似模似样的做起戏来。

飞机场外自有接岑仁芝的车子,她将住在一级宾馆里,行程中所有节目已被密密安排好。

众人似拥着大人物似拥走岑仁芝;

萼生听得身边有人感慨,“一支笔写出这般地位来,也不枉此生矣。”

“听说只要她肯答允,由上头出面替她搞全集,重新出版。”

“其实说真了,你有无读过岑仁芝作品。”

“流行作品耳。”另一人酸溜溜答。

“千万别这么说,上头要对其作品重作诂价,寻找其社会意义。”

“上头要怎么说,就怎么说,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你若出去镀过,长居海外,也有这个资格。”

两把声音渐渐远去。

人群逐渐散开。

岑仁芝坐在大房车内向女儿挥挥手,表情自然大方,没有一丝破绽。

这段时间,刘大畏一直跟在陈萼生身边。

必氏夫妇则已乘车前住酒店,第二天一早他们要去领事馆办理有关手续。

偌大的接待室只剩陈萼生与刘大良两人。

刘大畏看萼生一眼,“你不像令堂。”当然是贬非褒。

“是,母亲能干精明得多。”

“这么说,你象令尊。”

“不,父亲沉实细致,性格十分可取,我只象我自己。”

案亲此刻一人在家,可能完全不知发生什么,母亲的忧虑,一向归她自己,并不了慷慨与家人共享,她可能只告诉地、她要往纽约购物观光,使跑了出来。

“你要多多向令室学习。”

“老刘,你诲人不倦,我不如向你学习。”

刘大畏微笑,有一天他俩分了手,她回西方去,他会想念她这尖锐不饶人的言语。

“回到老家,”刘大畏吁出一口气,“你会嫁关世清?”

“嫁他这样的人是很吃亏的,相信你也明白。”

“太平盛世,无所谓。”

“保不定哪一天就流落在荒岛上,届时换人,只怕来不及。”

“你好似真的长了一智。”

萼生太息,“老刘,你大抵没有见过比我更笨的人吧。”

她说的都是真话,所以刘大畏不敢出声。

照说,念新间系的人应当再明敏不过,不但耳聪目明,第六灵感及触觉,亦该比常人厉害千百佰,举一反十才是。

希望陈萼生只是尚未开窍,经过这次打击,也许她已经有所觉悟。

丙然,她对刘大畏说,“到此为止,我想我所扮演的戏分,经已结束,主角已经出场,相信我已经可以随时退回加拿大。”

刘大畏也不瞒她,“你留下权充绿叶也是好的。”

“母亲才不需要我衬托,我之不走,纯为内疚,我要亲眼看着关世清释放。”

刘大畏微笑,“我送你回去。”

懊晚,陈萼生做了一个有生以来最可怕的噩梦。

她梦见自己来到一块不知名的荒地,看见一整队穿草绿色制服的军人,正在喝令一个黑衣犯人跪下。

那犯人双手已被牢牢绑在身后,忽尔抬起呆木的脸,萼生一看,魂飞魄散,那正是关世清。

她发狂地呼叫他的名字,可是嘴唇黏着,无法发声。她挣扎向前,想挡在他面前,奈何双腿不能移动。

眼看着军人举起枪,瞄准、发射、一阵鞭炮般响声过后,犯人全身冒出浓稠的血液。

他本来跪着,中枪之后,应声向前扑。真诡秘,他并非全身倒下,而是前额抵地,形成叩头的姿势,直到一个兵走前一脚踢过去,尸身才真正躺卧在地。

萼生不住尖叫,她疯掉了,除却嚎叫,不能动弹,不如所措。

篷篷篷篷篷篷,有人敲门。

萼生自床上跃起,混身秽汗,大声喘息。

她起床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外国男人。

萼生身上只有内衣,可是没有闪避,她呆呆地半果向男子直视。

“你没有事吧,”那男子看清楚她,“我住邻房,听见你不住尖叫,你房里有没有其它人?”

萼生没有反应。

邻房男子也许是好奇,也许是关心,推开房门看个究竟。

见没有人,放下心,对萼生说:“你服食过麻醉剂?可需要找医生?”

萼生到这个时候才回过魂来,抓睡袍套上,愕半晌,回答:“我做了噩梦。”

男子诧异,“有这么恐怖的梦。”

萼生惨笑,“有。”

男子笑笑:“也许是中国人特有的噩梦。”他走了。

萼生关上门,哀哀蹲在一角痛哭,混身每一寸的肌肤都颤抖着跳动,完了,如果关世清不获释放,那么,她一生就得这样渡过,那还不如跳楼好过。

深夜,实在没有法子,拨电话给史蒂文生。

他早己休息,身边也许还有女伴,可是一听到陈萼生声音,马上道:“不用多讲,我马上过来,等我。”

萼生闭上酸涩炙热的眼睛。

守信用的史蒂文生很快来到,二话不说,取出一瓶烈酒,递给萼生,示意她喝。

萼生打开瓶塞就灌。

真滑稽,居然还有人问,为什么要喝酒。

“不怕,”他同她说,“会熬过去的。”

萼生自沙发直滚到地下,不省人事。

就这样一生!太不值得了,她还没有风流过。

第二天醒来,床前有三个人,他们不知道是怎么进来的,关氏去妇以及她母亲,三对眼睛齐齐盯着她,只有母亲那两只有同情心,关伯父关伯母那四只充满厌恶。

母亲开口了,“敲门没人应,召来门房,用钥匙打开门,”停一停,“你的朋友比你先醒,已经走了。”

萼生颓然,关伯伯一定误会她整夜在房间与史蒂文生胡天胡地。

解释?说破了嘴有个鬼用,他们是亲眼看见的。

她头痛欲裂,用冷水敷额。

“关伯母有话问你。”

萼生挥挥手,“我所知道的,我已经都说了。”

“关伯母想知道,世清怎么会闯到禁区去。”

我不知道。

那时候.平素文静的关太大忽然跳起来,歇斯底里地指着萼生尖叫,“你不知道?不是你叫他老远赶来陪你的?不是你命令他跟你到乡间探亲?都是你都是你!”

她扑过来打萼生。

萼生没有闪避,脸上身上都着了好几下。

必先生用手把她拉开。

萼生十分疲倦,“都是我的错,你说得对,都是我的错。”坐倒在床。

必先生拖着哭泣的妻子离去。

岑仁芝沉默半晌才对女儿说,“相信你会了解原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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