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生意兴隆。”
“你少开玩笑好不好?”我说。
“我又怎么了?我只是惋惜,娶了费亚曼达又有什么丢脸呢?他以为在森林里晃,好花多得很吗?恐怕不见得呢。”
她看见了我,非常高兴的向我打招呼,并且与我说话,她记得我,她是个好女孩子。
她说:“我把那个气球带走了,可是第二天它还是死了,气球,它们永远活不长久。”
“我明白。”我说:“所有美丽的东西都不长久。”
“奇怪,”她看着我,“你明白了,但是唐不明白,唐常常说我有病、有点怪、可是
你明白。”
“他自己有病,他患了绝症,他的病叫无爱无心病。”
“别咒他。”费亚曼达笑,“当然他有一颗心,大把的感情,可是他偏偏不爱我,你
不知道他追求一个月兑衣舞女的狂劲呢!”
我倒抽一口冷气。
“跟我们一起去吃东西好不好?”她问。
“不不,我不属于你们,我到巴黎来是读书。”
她耸耸肩。
她当天穿了一件薄簿的芝士布衬衫,牛仔裤上面七八个口袋,破得不能再破,似乎是净用袋子缝缀起来的,斜斜戴一顶纸绒帽,活象小太妹,嘴巴里嚼着口香搪,偶而露出雪白的牙齿,雪白的牙齿!费亚曼达呵,你是大学生,你要自爱,火再好看,也是玩不得的,火是没有你份儿的,你又不是江湖买艺的人,何必跟他们混在一起,真的何必跟他们混在一起。
有一种人是专门玩火玩蛇的,但是费亚曼达,你不是那种人。
唐转过来,向她一招手,她毫不在意这种无礼轻蔑的举止,马上就跟他坐摩托车走了,她还是他的女人。只是她还爱他,他可以这样对她,她可以这样忍耐他。终有一日,当这一种疯狂的感情消失,她会发笑,然后掉头不顾而去,人生是这么长,人要在无奈中把时间打发掉。
费亚曼达选择了她的方式,她的痛苦其实也就是她的快乐,我明白了,我实在不应该再替她担心。她既然是个大学生,她就应该懂得她在做些什么,有些人活得象一只蝴蝶,为什么不能够呢?
“那是他的时间,他家的事,他若果认为不是在浪费,便不算浪费,你明白吗?”
“他会后悔的,唐这个人。”
“不”我摇头,“他根本没看懂费亚曼达,他怎么会后悔?一个人若不知道明珠是
什么,而没有把明珠拾起来,算是损失吗?他并不懂得。”
彼得又摇头,走了。
我或者是在暗恋费亚曼达了,我不知道。她是那种看“小王子”的女孩子,活在一个并不比她自己大很多的世界里,我希望她有一日终于能适应下来。
巴黎市中心并不大,但是我并不是时常出去逛。要打听费亚曼达的消息并不太难。只知道唐百般嘲弄地,她总是一笑置之,驱之不去。她的耐心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唐这种人没有思想,没有欣赏能力,没有感情,根本什么也没有,我痛恨这个人。我恨利用他人感情的人。看样子主动的决不是费亚曼达,但是上了手之后这样子利用她的恋情,未免实在过份了,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不可以这样。虽然费亚曼达心甘情愿在那里,是她活该,但是一个人对待另外一个人,是决不可以那样的。
我为了费亚曼达而不快乐,有时使一个人买一个蓝气球,学她的样子,把气球放掉,
看它往空中飞升上去,那一点蓝越来越小,渐渐终于不见了。
我只知道,如果有人把爱奉献给我,我若不想接受,我就原璧奉还,碰都不碰一下,
如果我接受的话,我就好好的回报,我只知道,爱情应该这样,唐做错了,唐完全错了。
我希望费亚曼达象那只气球一样,挣扎自由,飞飞,飞向自由。爱情是一段一段的,
这一段完了,说不定另外一段更好,何必硬是要死扒住这一段,难道真的是除却巫山不是云吗?
有一日我有事要去伦敦,手头不便,于是乘火车到加里转气垫船,上了火车,把小件行李放好,坐下,摊开杂志,刚翻到第一页,就听见有人轻轻的叫我。“嗳。”
我还不是在意,又听见一声“嗳”。
我抬起头来,看到我对面坐着一个女孩子,不禁惊喜交集,跳了起来,头碰到火车顶,痛得叫起来,“费亚曼达!”
可不是她!
疲倦的,有点脏.憔悴的费亚曼达。但是双眼犹如火焰一般,脸上一个调皮的微笑,
她的头发熨得卷曲着象头狮子狗,汗湿着,T恤里没有,小小的胸脯包在棉纱底下,
多么迷人的风景,而我刚才竟没有看见,我真是个瞎子!
“你好。”她说;“到哪里?”
“到多佛。”我问:“你呢?”
“我也是,从多佛坐火车到伦敦。”她说:“咱们同路,多巧。”
“你回家了?”
“是的。”她默默头。
“终于回家了?不再回巴黎了?”
她微笑。微笑虽然是疲倦的,但还是这么漂亮。
她没有哭,也许哭过了,我们没有看见,没有看见的事是不能算数的,但是小火焰被眼泪淋过,岂非就此熄灭了?
火车驶着,车厢微微颤抖,费亚曼达也跟着微微开动,她微眯着眼,似乎随时可以睡着,但是她在微笑。我以为她盹着了,她却低声说:“他说他会娶我的,那个时候他天天到门口来接我,第一个要见的人是我,撇开他所有的女朋友。我谢谢他给我的快乐日子,得到而失去,总比从来没得到过好。他对我笑那个情形,真如一道虹彩特别为我在窗外出现一般。”
“你恨他吗?”
“不!怎么会。”小火焰微笑说:“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恨他。我从来不恨人。我有
点可怜他是真的……象我这样的女人,真的,当他专程要找的时候,还真的找不到了,他的幸福是他不会专程找费亚曼达,他会找菲菲、莉新、咪咪,但不是费亚曼达。”
她的自信、骄傲,跟着她的创伤一起来了
我忍不住问:“你的中文名字叫什么?”
“我姓曾。”
“我知道,”我微笑,“你有一个出名的爸爸。”
“我叫曾燎。”她也微笑。
曾燎。曾经烧过。小火焰。没有这样学问的爸爸,还真选不出这样的名字,这么好听的名字,中西并用。可是,有人知道吗?唐知道吗?他的粗心使他失去了世界上多少美好的东西,他居然幸运得不知道。
费亚曼达看出了我脸上赞叹的神色。她说:“我有很好的名字,是不是?”
我点点头。
“你总是明白的。”她笑,“奇怪,你是一个陌生人。”
“你不再回巴黎了?”我问。
“或者回,或者不回。”她说,“视心境而定。”
“我还是要回去的,我到伦敦来看你,我要你的电话地址。”我说:“你现在的心境如何?”
“不太好。”她说:“到伦敦大学英国文学系找我爸爸,一定有我的消息。”
“很多谢。”
火车在加里停下,我们下车,海风吹上来,她的头发飞扬着,更象一个小孩子了,打破钉的牛仔裤脏得叫人心痛,她转头看我,说:“这风,象唐的呼吸。”
“他不是上帝。”我问:“你还能再爱吗?”
她笑着按着心问:“心,心,你还能再爱吗?你还在流血吗?心?”她抬起头来,“我的心说,它不知道,它很累。”
我笑了。
我把她拥抱在怀里。
她用法文说:“爱情便是这样,我这么爱他,他硬是要把我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