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后来就没提过琉璃。
琉璃却特地约我出来,说及她的观后感。
“他长得很不错,我很为你高兴。比志强胜过几倍,你这样一个好人,应该嫁个好丈夫。老实说我很羡慕。我看穿了,钱多也没用,够花便算了。”
我觉得惭愧。
琉璃还是可爱的人,我与陆在背后并没有说她什么好话,她却真心一致的颂祝我们。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她问。
“先订婚。”我说。
“打算同居吗?”她问。
“你知道的,我最反对同居。”我答。
“以后你可好了,”她拉着我的手,“我们更无见面的机会了。”
“琉璃,你知道你是永远受欢迎的。”我说。
“陆先生对我并无好感。”她苦笑,“我这个人,以前并没有必要鉴貌辨色,看别人的眼睛鼻子,故此一直糊里糊涂的活得极度开心,后来人穷志短,渐渐变得很敏感,人家一不高兴,我马上知道。”
“现在有谁敢嫌你?”我强笑地安慰她。
琉璃叹口气,“人家又不问我借,也不向我赊,为什么不能对我不满?”
“快结婚吧,”我说:“你要找对象是很容易的。”
“不容易。”她说。
我不想再谈论下去,免得剌伤她的心。
“陆先生有没有送什么礼物?”
“没有。”我说。
“你想要什么我送你。”她说。
我知道这次势不能拒绝她,况且也送得有名有目,我刚巧看见她脖子上挂着一串小小的钻石链子,於是说:“你送这条链子给我吧,反正这种玩意你一整个抽屉都是,而我却一件也没有。”
“这个?”琉璃失望,“我想送你一套睡房家私。”
“不用,”我说:“你别跟我客气,你别看我,我也顶会使小性子,那些重头正经东西,让他去买,我情愿要可爱的小装饰品。”
“那么我送串好点的。”她抢着说。
“不用,就这条便好,”我笑,“天天可以戴。”
“耳环与戒指都是一套的,你拿去吧。”她把手上的东西都除下来给我。
我笑说:“你看看,这跟洗劫有什么不同呢?”
她也笑了。
琉璃后来告诉我,她打算到外国去生活。
我很赞成。只有如此,她才会忘记过去不愉快的生活。
她耸耸肩,“我现在是个暴发户,在香港根本无法生存!上等人看不起我,我又看不起下等人,还是到外国去,重头开始的好,也许再读个硕士。”
我点头,“这次去什么地方?”
“纽约。”
这次与琉璃谈话,仿佛又恢复了以前的气氛。
我并没有把她送的手饰戴出来,怕惹人注目,不大方便,琉璃在我们结婚之前动身到纽约去。
我去送她飞机,她哭诉:“我就是不舍得你一个人。”
我也哭了。
她又说:“祝你们快快乐乐的白头偕老。”
我与陆看着她上飞机。
陆诧异的说:“她是个虚伪自大的人,但对你,却是真感情。”
我说:“我们是患难之交。”
我始终没有把结识琉璃过程说出来,陆也不问,因他很尊重我的私生活。
我没有说出来,那时我在报上刊登招租广告:“欢迎单人高职女士……”,她来看房间,我们一见如故,知道她经济拮据,故此减价租房间给她。
她与我调换着衣服穿,两个人一起留在公寓看电视、找男朋友、诉苦、储钱到菲律宾旅行……
……翻报纸看聘请广告,去应徵工作,受老板的气,伤心痛哭等等。
我们共渡的日子太多,一共七百多个,挤在一层六百多尺的公寓中,卿需怜我我怜卿的岁月。
我们看清了多少人情冷暖,遭过多少的白眼。我们也学会了苦中作乐……心苦嘴不苦。
这一切一切,我想我与她都不会忘记。
琉璃在这两年中长大、成熟。
后来她父亲又在商场上站起来,她的心理不平衡很久,现在又缓和下来。
而我,我也上了岸,陆某不是超人,可是他可以照顾我有馀。
我也舍不得她。
琉璃自纽约寄来明信片,很短,但每个月有一封,几行字内看得出她最近的生活相当愉快。
饼年的时候有一张是:“我遇见了他。”
我为她雀跃。
以前我们的年过得寂寞非凡,今年两个人都热热闹闹,人的命运根本是最难预测的。
我俩的将来,远比想像中的美满,感谢上天。
没到半年,她也结婚了。
寄来一大叠婚照。
陆看了,奇怪的说:“你这个朋友怎么越看越顺眼,我第一次见她,只觉得她嚣张讨厌。”
我说:“相由心生,她现在很快乐。”
“是,她看上去既美丽又快乐,而且身上的珠宝也都除下了。”
我细细一看,照片上的琉璃果然什么也没戴,当然只除了一只婚戒。
“如果她回来,”陆说:“我们请她吃饭。”
“是,陆,我们一定要见她。”
琉璃并没有回来。
春天时她的明信片上写:“我怀孕了。”
我与陆都为她高兴。
陆说:“不如我们也搬到美国去,那里地广人稀,可以多多生养孩子。”
我白他一眼说:“你当我是只母猪。”
我想琉璃与我的故事是到此为止了。
当然还有很多很多是值得记述的,不过那些已经是我们生活的第二部分,不包括在这个故事内。
之后,我们将为人妻人母,生活健康而愉快。
我与她的少女时代都已属过去。
似水流年。
我就是我
这些日子我在预支更年期。心情陷入低潮。
我在一间酒店内任经理职,薪水约比一个女秘书高三倍,我可以戴得起金蚝劳力士——你看过他们的广告吗?时代的女性,开着保时捷,戴着金劳,手夹文件……但是我的薪水买不起保时捷,可恨的是,当我有一日买得起的时候,我又想买劳斯白色跑车。这个悲惨的物质世界。
也许因为有这些物质的推动,所以我一天一天地去上班,上午八点锺挤在渡轮里——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问过自己多次。但是其馀数百万市民都那么做:每个人都有职业,我们习惯庆幸有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除非都去做嬉皮士——也好得很,人各有志,兴趣不一样。
但这是香港,领不到社会福利署的救济金,嬉皮士们大可能捱饿至死——所以我并不对这种志向表示乐观,我每天仍然把八至十小时花在工作上,月尾领薪水时,表示愉快。
然后努力把薪水花光——这并不困难。如果你出去打听一下物价高涨到什么地方。凯斯咪丝的毛衣六百元,靴子一千元,绒大衣三千元。
所以我仍然挤在公路车上。去年年底买了件银狐,但劳斯白色跑车?叹息。很——难了。
今天我打开杂志,星座预测天秤座:“本月对你很有帮助,你将会认识一名新男友,与以前那些男人完全不同。”
啊炳!希望如是。
以前我认得太多的垃圾男人。是,每周末接到五六个约会,结果情愿躲在家中独个儿看电视,出去与他们玩会累得变一滩泥浆……说着他们可以了解的话,笑着他们认为是可笑的事……结果表演的成绩太好,他们认为我与他们有太多相同之处,下星期还是来约会。
真后悔当初没去参加演员训练班。我会是个很好的演员,一流演技。
呜。真闷死人。
房东不肯替我粉刷屋子。他说:“你们这种漂亮的小姐,花一万数千黏黏墙纸,小意思。”说得挤眉弄眼的。
我当然没有伸手捏死他,不值得。他提醒我一件事,如果真的混不下去,我可以利用这间公寓公开“徵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