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贞讽刺地问:“你要谁等二十年?”
王力强举手,“我无资格叫任何人等。”
讲清楚了也好。
美贝说:“那你就开开心心玩一个月吧。”
王力强搔搔头皮,“不,我只得一个星期假,我稍后要转程往伦敦开会。”
美贞的涵养工夫到了家,一声不响安排晚饭。
第二天她同秀丽说:“我连掌掴他的勇气都没有。”
“我也有同样的经验,只希望事情速速过去,好重新投入生活。”
“最,我只想对王力强说:‘我不恨你,也不伤心,让开,我甚至不认识你’。”
“他现在仍住你家?”
“是,我照常上班。”
“那么他也没趣。”
“是。”
王力强连一星期也没捱过,四天后他提早告辞,美贞替他拨电话叫计程车到飞机场。
“美贞,大家还是朋友吧。”
美贞也是个人,这时忍不住说:“我朋友极多,恐怕武侠顾及。”
王力强勉强笑笑,“那么,祝我好运。”
“你好运噩运与我无关。”
计程车司机载他前往飞机场。
美贞收拾客房时发觉他走得仓猝,许多东西忘记带走,连一件男装狄婀浴袍都搭在架子上。
她把它们统统扔进黑色垃圾塑胶袋。
美贞垂着头坐在床沿良久,终于落下泪来,下次再遇到知、心人不知要到几时。
她自问已经没有勇气从头开始,伏在床上良久,那天简直没有胆子去面对世界。
终于还是去上班了,同事菲菲说:“市中心华沙昔减价,我俩开小差去买牛仔裤,来。”
不知怎地,美贞跟了去。
进了店,本来七折都嫌贵,后来有一班十五六岁华裔少年涌进来扫货,美贞看得目瞪口呆。
菲菲朝她挤眼,“别太刻薄自己,照买可也。”
她于是亦买了数件。
深夜自报馆回到家,忽然觉得无比寂寥。
若果王力强一早拒绝陪她移民,她未必有兴致一个人动身。
整件事是个误会,她现在后无退路,只得往前走,去到哪里是哪里。
母亲明年年初也要来报到了。
这里环境比兄嫂那里胜过多多,第一,母亲不必打理家务,第二,远离顽皮孙子,第三,此间有的是麻将搭子,老年人不愁没有消遣,一得必有一失,母亲能安居乐业就好。
秀丽取笑她,“没嫁出去。”
“对,情场失意。”
“你响往结婚?”
“不,我渴望有一段美好婚姻。”
秀丽隔一会儿说:“世上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可遇不可求。”
“是否已经买少见少?”
秀丽点头,“是,你看我的婚姻就失败。”
“不,老陈迟早会回来。”
秀丽苦笑,“那我也不过当他是个房客,感情荡然无存。”
“他们都说夫妻做老了的确会变成朋友那样。”
秀丽更正:“朋友?能像我同你那样吗?像陌路人才真。”
说得这样悲观,美贞无言。
她把时间寄托在工作上。
反正报馆几乎廿四小时开着,爱放多少时间下去都可以,做得筋疲力尽才回家,倒在床上就睡得着。
母亲就要来着陆,美贞有许多工夫要准备。
她把老人安排在二楼套房居住,卧室连私人起座间,非常舒适,又添多一只电视机与冰箱,老人不必下楼,自成一国。
床铺被褥也得置新的,花样要新鲜,可是不能太热闹,又同钟点工人商量每天多做两个小时……
夏季很快过去。
这段日子,王力强再也没有与她联络。
秋季比较多雨,母亲来了。
母女在飞机场拥抱落泪。
外国旅客脸带温馨微笑看着她俩。
老人使劲地说:“外国人很好,温又有礼,客气极了。”
美贞回答:“有好人也有坏人。”想了一想,“世上总是好人多些,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
母亲对清凉的天气赞不绝口。
“孩子们听见我来温哥华,也都抢着说要来。”
“明年暑假吧。”
“谁服侍他们?”
“大嫂。”
“我正在生气,你把我接了来享福,他们才发觉我还不是废物,至少有你珍惜我,于是又对我产生了新的兴趣。”
美贞笑笑。
车子驶抵家园,母亲大大诧异,“这是你家?像电影里的布置。”
是,这是她的家。
每星期买两次肉食蔬果一次日用品,都得用力扛回来,几十磅杂物抬进抬出,已经练成臂肌,有一个家,便需服侍一个家。
母亲进了屋,见式式俱备,样样把最好的留给她。高兴之极,坐在床沿,扭开电视,看到中文台,见茶几上又放着中文报,忽然落下泪来。
美贞正替她整理行李,见状劝说:“慢慢会习惯。”
老妈抹掉泪水,“幸亏还有一个女儿。”
“吃碗粥,睡一觉。”
母亲有她,她不知道有谁。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美贞绕看手臂看窗外秋风秋雨。
母亲出来说:“天下怎么会有这样好的地方。”
“也有缺点,苛税不去说它,有一阵子政府对华人极之刻薄。”
母亲坐在女儿旁边,“力强几时来?”终于提出这个问题。
美贞若无其事答:“他不来了。”
“什么?”
“妈,我们已经分手,各奔前程。”
老人不接受,“可是他耽搁你那么些日子──”
“妈,不要紧的,我会生活得更好,他不妨碍我,我的能力比他强,我的志气比他高。”
“可是──”
美贞的声音更温婉,“不相干,我还年轻。”不愿意再谈下去。
那个晚上,美贞做梦,发觉自己已婚,并且育有一个孩子,那女孩约十八个月大,非常好脾气,脏脏的,只是笑,叫美贞怪心痛,抱看不放,并且打算放弃工作来带她。
就在此时,她被母亲叫醒。
“美贞,电话铃响。”
原来是大嫂打来,算错时差。
母女索性起来吃宵夜。
“原来地库也这样舒适,不如我住楼下,你搬回楼上。”
“不,你好好享福。”
“为什么儿子不能像女儿般孝顺?”
“因为男人不可婆婆妈妈。”
“啐!”
“妈,你会帮我带孩子吗?”
“当然会,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嘛。”
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一块果,一块糖,吃得宝宝笑呵呵。
美贞平稳地上床去睡觉。
第二天,她接了一通电话,是旧同事关德玲打来。
“美贞,是德玲,记得吗?”
美贞笑答:“很难忘记。”
必德玲似有难言之隐:“美贞,我们一家三口下星期到温填报到。”
美贞意外,“进行得好神秘,以前不曾听你提及。”
“没想到那么快批出来。”
“是否要我接飞机?”
“美贞,本来我表哥应允来接,可是不知怎地,他临阵退缩,一家到欧洲去了,我吃了闭门羹──”
“没问题,我来接管,住在我家,直至找到新居。”
必德玲没想到美贞会这样承担,十分感动,不禁饮泣。
“人帮我,我帮人,开头总要给你一个好印象,否则,你对移民生活会有阴影,把日期班机告诉我。”
必德玲一一告知。
“放心,你会喜欢这里的。”
“鸟语花香,没话讲。”
不然可怎么讲呢?
当然是先安定了人心再说,细则,慢慢谈。
且把地库让给他们一家三口,美贞搬到客房。
独身就是这点好,可以随时腾出时间空间来帮助朋友。
打点妥当,去接飞机,真没想到关德玲双眼哭得肿得像鸡蛋。
“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良人莫理光无奈,“移民本是她的主意,真的走了,又哭成泪人。”
“不怕不怕,慢慢就好,有人哭了一年。”
老莫叹口气,“老天,那还不如打道回府。”
半夜,德玲仍是哭泣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