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贞一边一个抱在怀中。
那老陈见客人出现便开门出去了。
美贞搭讪问:“肚子饿,做个即食面给我。”
秀丽悻悻然,“高不成低不就,找不到工作,天天找人出气,神经病。”
美贞瞪大眼。
他们来了已经两年,还找不到工作?
两个孩子开始讲英语,活龙活现,像煞土生儿。
一得必有一失,对孩子来说,的确环境大佳。
美贞说:“凡事慢慢来。”
“我是不急,他却觉得无聊,叫他回流,他又不肯。”
“嘎,他走了,你怎么办?”
“照样过呀。”
美贞分面给孩子吃。
“倒要你做褓姆了。”秀丽十分感激。
“我迟早也要生养。”
“你倒是充满盼望。”
美贞抬起头笑。
第二天她就租部车子倒处跑,七天后她就搬出去了。
买的正是首天看的房子,找来两名学生漆工,价廉物美,再请钟点女工来清洁一番,新家具新窗帘送到,布置起来,不到半个月已经弄好一个家。
美贞自谦道:“要求低有要求低的好处。”
秀丽赞不绝口,“办事能力高,的确与众不同。”
二人笑罢静了下来。
半晌秀丽说:“老陈决定回流。”
美贞颔首,“也好,他不习惯,回去只有好。”
“天天在家吵,不能给孩子一个合理环境生活,更烦。”
其实分居并非解决问题方法,但也许冷静之后,会有较好的协议。
一切忙妥之后,美贞静下来,对温市看法又不一样了。
夜半醒来,老是不知身在何处,听得汽车响号,还以为是王力强来接她上班。
美贞平日生活作风颇为洋派,可是一旦离乡别并,却又发觉原来对上海菜有那样大的怀念。
她天天驾车到馆子去吃菜肉云吞。
已经联络到当地中文报馆,下个月可以去上班,真正幸运。
天天与王力强通电话,力强十分热诚,但是一问到可否提早过来,他就推搪。
美贞抱怨,“我十分孤单。”
“开头必然如此。”
美贞说:“你可是八月十日一定来?”
“开始上班就会好,对了,忘了问你薪酬如何?”
“二千二。”
王力强一呆,“周薪?”
“不,月薪。”
“开玩笑!”
“够用就算了,力强,两地生活水平不同。”
王力强对那数目只是不能置信,犹有余怖,“从前金山阿伯不是寄美金加币回来养家活儿吗?”
美贞笑,“风水轮流转,现在靠你寄港币过来了。”
王力强不再言语。
饼一天,美贞告诉他,她在花园种了二十棵玫瑰,晒了半天,皮肤黧黑。
“为什么不请人做?”
“自己动手自有乐趣。”
“太辛苦了。”
“不会比打一小时壁球更花力气。”
“那怎么同?壁球是运动,你那个是苦工。”
美贞觉得每分钟十块钱港元的长途电话费拿来讲这种题材简直是糟蹋,叮一声挂线。
那天下午她一直动气到日落。
她巴不得把王力强拖出来讲个明白。
晚上,到刘秀丽家吃饺子。
秀丽本来亦有气恼事,见到美贞,说说笑笑,心情比较好转。
“今日有孩子在学校叫大儿支那人。”
“你怎么做?”
“我把那孩子叫过来,同他说,我们是华裔加人。”
“何必花唇舌。”
“要的,美贞,你叫这些人觉得烦,他们就不敢欺侮你。”
“私校会不会好一点?”
“例处乌鸦一样黑,最好是退休人士,否则,一与他们有利害冲突,就有矛盾。”
美贞问:“老陈回去后怎样,习惯吗?”
“已回到旧岗位去,住在他妈处,叫孩子们暑假回去看他。”
“一样买飞机票,不如去欧洲。”
“我也是这样说,可是华裔遗传因子发作,一有时间,就是想回家乡。”
“秀丽,你的口气似有点无奈。”
“婚姻搁礁,心情苦闷,带两个孩子,日常生活又繁琐不堪,实在笑不出来。”
“经济没问题已是上上大吉。”
秀丽可得意了,“这就是储蓄的好处了,我从来不摆阔吃万元鲍翅席,所以不必为此刻的开销担心。”
美贞据实说:“还不止,你且非常努力,勤有功,戏无益。”
秀丽抬起头,“多少叫玩才有人生意义的人现在无以为继苦不堪言。”
天未黑,月亮已挂在柳梢头,此情此景。如果王力强在身边,美贞会心满意足。
她对秀丽说:“这两个孩子是你的瑰宝。”
“可惜不是女儿,有一个是女孩就好了,再鲁莽的女儿都会记得父母,细心的儿子却专门服侍他妻子。”
“言之过早。”
“早?岁月如流,很快我与你都会成为老太太。”
“是,逐日捱,再捱三十多年。”
在报馆上班之后,就忙得不大与刘秀丽见面了。
美贞不计较薪酬,努力发掘当地新闻,写成特写,图文配合,新奇有趣,极受读者欢迎。
她且不理人事关系,只管埋头苦干,编辑部深庆得人。
“美贞,你对行政工作可有兴趣?”上头想擢升她。
美贞笑着摇头,“我最擅长打野战,在田里跑,我不会管人,希望人也别理我。”
婉拒了。
八月来临,美贞对温埠已经非常熟悉,母亲前来会合的手续亦已经办妥,因有正常收入,她聘请一名华裔家务助理,每日下午来两三个小时,一切都仿佛上了轨道。
在电话里她同王力强说:“马上可以见面了。”
“你可来接飞机?”
“一定来。”
盼望了近三个月,终于见到王力强,美贞感觉却有点陌生,这是他吗?那么黑瘦,头发太油,领带太花,面孔又过份憔悴。
她迎上去。
力强倒是十分一局兴,“美贞,这里水土适合你,你气色好极了,神采飞扬。”
“只有这件行李?”
“是呀。”
“力强,你到底是移民还是旅行?”
王力强答:“美贞,我老远来到,且别同我吵,有事慢慢商量。”
美贞惘然,知道王力强打算食言,他不舍得走,他不愿离开他心目中的荣华富贵。
大家都是成年人,美贞无话可说。
王力强说:“我见过陈俭中,他说好难找到理想工作。”
美贞答:“全世界都没有年薪千万每天只需工作三小时的优差。”
“有,要是你年轻貌美,又生长在一个猥琐的大都会里,这种工作不难找。”
美贞忽然放松了紧绷着的脸,笑起来,“无论如何,力强,欢迎你千里迢迢前来看我。”
原来的结婚计划当然宣告取消,可是至少王君还有来探望她亲待的勇气与诚意。
美贞唏欢,她好像早知有这么一天似的。
王力强说:“我生在都会,生为都会人,死为都会鬼,我对鸟语花香一点感受也无。”
美贞把手臂抱在胸前听他申诉。
“我的事业刚上轨道,公司重用我,一年升我两次,我走进办公室,挥洒自如,得心应手,名下有两个秘书一名司机,兼用公司车公司宿舍,自做人以来,最舒服开心是现在,寒窗十载,又努力工作十年,终于在今日得享成果,扬眉吐气,我实在不舍得
走。”
他有他的道理。
“美贞,来到这里,我无用武之地,替你种花剪草,油漆栏杆,跑超级市场,很快你会觉得我窝囊,这件事我也经过内心矛盾斗争……”
美贞看看他,“可是年头你又答应我。”
“我不想失去你,我承认那不过是援兵之计。”
“我欣赏你够坦白。”
“我觉得你会得承担真相。”
“谢谢你,现在女性的确坚强得多了。”
“我喜欢这个地方,风景怡人,空气清新、物价廉宜,但它不适合今天的我,二十年后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