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一听,暗吃一惊。
人不可貌相,果然厉害。
求真表面上不动声色。
莉莉又说:“不过只怕我的故事平凡得要令你失望。”
求真要是再不把握机会,也不好算是记者了,立刻打蛇随棍上:“你要是放心的话,尽避讲给我听听。”
莉莉忽尔笑了,露出编贝那样的牙齿,“求真,你的身份更不简单,原来你是那颗钻石的原主人。”
既然这一点已经披露,求真不妨直说:“原主人姓符,是一位孤独的老小姐。”
“可是听说她与你萍水相逢,非常投契,故将名钻赠你。”
求真答:“我猜想她的意愿是叫我做中间人,帮助孤儿。”
莉莉叹口气,“符小姐与卜小姐都了不起,至于我莉莉,你也许早知道了,我是一个靠美色吃饭的女人。”
俗云秀色可餐,歪曲一下,可能就是这个意思?
求真说:“看得出石先生是真的钟爱你。”
莉莉嗤一声笑出来,“你们好出身的人,阅世永远不深,十分天真趣怪。”
求真不语。
身为记者,已算见多识广,没想到还是给莉莉挪揄。
莉莉说:“我同那颗钻石一样,是石某人的收藏品,只不过巨钻年年升值,我则年年贬值。”
求真看她一眼,“你有脚,你可以随时离去,钻石没有生命,价高者得。”
莉莉苦涩地笑,“卜小姐,你有无听过人性枷锁一语?”
求真笑笑,“你指坐大车,穿华服,住豪宅?”语气已经很不客气。
莉莉不出声回答。
“在现实势利的社会中,追求物质也不为错。”求真说:“但是求仁得仁,你应该开心才是。”
莉莉摘下墨镜,一双美丽的眼睛黑白分明,忽然露出悲哀的神色来,黯然地说:“我也以为我会快乐,但是我不。”
世事就是这样,莉莉拿她所有的,去换她所没有的,结果,她发觉失去的比得到的宝贵得多。
“我也想往回走,可惜已经太迟。”
太迟只是意旨力薄弱者的籍口。
莉莉又说:“回头路太苦太黑了。”
这也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这时,莉莉美目中的忧伤隐去,回复了空洞的神色,眼珠犹如玻璃珠一般,没有生命感,看上去,她标致的脸,也更似洋女圭女圭。
半晌,她说:“求真,同你说话很有意思。”
求真笑笑。
“我身边虚伪的人太多了。”
“猜得到。”
“我一个朋友也没有。”
小冰先生听了她俩交谈的经过,十分诧异,“没想到莉莉小姐要求这么繁苛,我以为她镇日逛逛公司打打麻将陪石某外出旅行已可算一辈子。”
琦琦在一旁说:“绝对不会是一辈子,直至年老色衰才真。”
“那也还有很长的一段日子吧。”小冰说。
求真这次不天真了,“或是到石先生厌倦为止。”
琦琦感慨地说:“都会中年年均有新鲜美女待沽。”
小冰笑了,“是吗,我们居住的城市竟这么罪恶吗?”
琦琦与求真给他老大的白眼。
连求真自己都没想她同莉莉会成为经常约会的朋友。
莉莉对她倾吐心事,她耐心地聆听,一个记者必需是个好听众。
莉莉有时问:“求真你没有心事?”
有,当然有,但是两个人不能争着一起说话。
一日,求真迟了下班,一出报馆门口,便有穿制服的司机迎上来,[卜小姐,石先生等了你好久了。”
求真一怔。
“卜小姐,请上车来。”
上陌生人的车?那么大胆?
石某人已经亲自下车来请。
求真犹疑一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做全套新闻,便得冒这最低限度的险。
她上了石氏的车。
石氏非常客气,“卜小姐,你好。”
求真朝他点点头。
两人静默一会儿。
石氏开口:[卜小姐,我不再浪费你的时间了,听说你是莉莉的朋友,所以想与你谈谈,我想知道,莉莉为什么不开心,她从来不笑,亦很少说话。”
他竟问出如此天真的问题来。
求真好想同这名大商贾开一个玩笑:因为你买得到她的人,却买不到她的心。
但是求真旋即看到石某认真的表情,可见他的忧虑是真的。
他说下去:“她所要求,我都替她办到了。”
求真不出声。
“她要求有房子,她要求父母也有恒产,她要求弟妹出国留学,她要求未来五年的生活保障……她全部得到,为何尚不快乐?”
求真终于忍不住问:“她付出的是什么?”
石某人大惑不解,“不过是时间罢了,。小姐,你应当知道,时间没有人买,一样会得过去。”
求真既好气又好笑,“石先生,我们生命中宝贵的时间是用来消遣享受的,不是用来卖的。”
石氏一怔,“是吗。”他随即笑了,“卜小姐,你不是也得把时间卖给报馆吗?”
好一个卜求真,牙尖嘴利,立刻说:“我喜欢我的工作。”
石某人缄默。
饼一会儿他问:“你是说,莉莉不喜欢她的职业?”
求真不出声。
没想到一个成功的商人会这样困惑,“莉莉把我当老板看待?”可见他对莉莉不是没有感情,“她视整件事为一项交易?”
求真立刻为莉莉说话:“她从未作过如是表示,一切只是你的推想。”
“我还以为我们之间有感情存在。”
“石先生,”求真劝道:“你做生意时挥洒自如,得心应手,无往而不利,也许对感情也应该放松点。”
石氏沉吟,“。小姐,你给我很大的启示。”
求真微笑,“我想下车了。”
求真在家门口下车。
停车场有一个少年在等人,手中持一枝玫瑰花。
就在这个时候,他要等的人来了,那漂亮少女接过鲜花,给少年一个最最甜蜜的笑,眼睛里有说不出的柔情。
求真莞尔,原来这个世界上果然有金钱买不到的东西。
饼几日,反应来了。
莉莉忙不迭向求真道歉:“他来烦过你是不是?他不放过任何人。”
“没有啦,他不过同我谈谈。”
莉莉很颓丧,“他跟踪我呢。”
求真说:“我不介意,你别放在心上。”
莉莉抬起头,“他不算对我不好,可是对我非常坏。”
这是什么话?
求真笑了。
“我要什么他给什么,二十一岁生日那天,他硬要我挑选生日礼物,我烦透了,顺手取饼一本杂志,打开某一页,用手一指,你猜我指到什么?”
求真笑笑,“依稀他钻石。”幸亏没指到天上的月亮。
“是,结果他千方百计派人追寻它的下落,买下来,送给我。”
“太慷慨了。”
“但是却不肯给我一点点自由。”
“有没有同他谈过?”
“他是老板,我是婢仆,有什么好谈?”
求真很吃惊,“你这样看自己?”
太自卑了。
求真问:“你对他总有好感吧。”
“有,他那么能干、果断、精明,我十分佩服他,但我们之间有一道非常大的鸿沟。”
“是年龄上的距离?”
“不,”莉莉摇头,“我比我实际年龄成熟,这不是问题,主要是身份上的差距,他是主人,我是仆人,我处处得听他命令,没有意思。”
求真不出声。
“求真,我们仍是朋友?”
“当然。”
莉莉忽然笑了。
同是女性,求真都为她美丽的笑脸发呆,最贴切的形容,是好比一朵玫瑰花展开它女敕红的花瓣。
但是石先生不常看到,也许根本没有见过这样的笑容吧。
求真问:“那颗依稀他钻石呢?”
“在保险箱里,与它的同伴在一起。”
“你一点也不喜欢它?”
“听说钻石有个不祥的兆头,所有拥有它的女性,都会寂寞终老,你看符小姐就是个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