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发觉酒吧内另外有人。
森姆提高声音,“许小姐,此处不售食物。”
志康到此时不得不把那碟美食奉上。
森姆改口,“可是许小姐,我这里凑巧有一客龙虾——”
“拿来拿来!”
那美女好比蛮荒饥民。
志康眼巴巴看着到嘴美食飞出去。
今夜老是没得吃。
小时候母亲老是教他:“你是男孩子,你要对女子好,保护她们爱惜她们,还
有,让她们先吃。”
今日这家教总算派到用场了。
森姆另外替志康叫了三文治。
那位美丽的许小姐要待吃完了才发觉酒吧里还有别人。
她这才知道那狼吞虎咽的样了已落入旁人眼中,她张大了嘴,呆呆看著汤志康。
美女就是美女,无论什么表情都好看。
志康朝她欠欠身。
森姆问:“许小姐怎么跑到这里来?”
“啊,”她回过神来,“楼上有个晚会,多人演讲,一个轮一个,讲之不休,
闷死人,肚子又饿。”
志康想,她怎么又会巴巴的前来听演讲?
答案来了,声音十分惆怅:“我是陪人。”
那个人面子也就相当大了。
森姆忽然多嘴加一句:“是郑公子吧。”
君敏落寞的笑,“是,是小郑,原本以为可以结婚。”
没想到她会在陌生人面前透露心声。
她随即低下头,“现在才发觉二人生活方式实在南辕北辙,无论如何也扯不到
在一起。”
森姆无言。
许君敏叹口气,“谁有烟?”
森姆连忙奉上烟同火。
许君敏深深吸一口。
志康不得不加一句,“吸烟有碍健康。”
许君敏笑了,“有什么是有益的呢,恋爱?工作?赚钱?”说不出的感慨。
森姆说:“他会找你的,你下来有一段时间了。”
许小姐吁出一口烟,“不要紧,我已决定与他分手。”
两位男士不再打扰她。
她靠在椅子上,把大纱裙拉到膝盖,享受地吸完那支烟,站起来,穿好鞋子,
整整衣衫,拨一拨头发,走到门前,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志康笑了,“谢谢你。”
志康连忙说:“不客气。”
她高跟鞋阁阁阁地去了。
森姆说:“可爱的女子。”
“到今天我才知道人类可以长得那么美。”
三文治来了。
志康说:“至少再给我来一瓶香槟。”
“马上就来。”
志康又说:“那么美丽都那么寂寞。”
森姆笑,“就因为那样美才那么寂寞。”
“那样美,是不是一种负担呢?”
“汤先生,你是能干的生意人,当然知道,任何资产,都是一项负累。”
“森姆,你是哲学家。”
志康总算吃完了晚餐,他付出丰富的小费,站起来向森姆告辞,这时,已有别
的客人陆续来到,森姆忙着招呼,只与志康扬扬手。
真是一个寂寞夜!竟碰到那么多的寂寞人!
志康看看表,总算熬到九点半了,这时候回去睡觉,不是睡不著,他怕睡到三
点半会醒来胡思乱想,不如现在逛逛街,再累些才回去。
这本是看电影的好时间,可是志康从不上戏院,本来也可以到夜总会,但志康
亦非欢场客,他在闹市缓缓逛过去。
真没想到人会那么挤,灯火阑珊处,一个熟人也没有。
他生於斯长於斯,又在这都会赚钱、成名,可是实际上他与普罗大众月兑节,他
生活圈了极之狭窄,他关心波兹尼亚战争多过关怀本市问题青年,他留意爱滋病新
药多於本市毒品流传难题。
这是小布尔乔亚阶级的通病,不是不关心世事,而是不能兼顾,热带雨林的丧
失比街角的乞丐更能引致志康悲恸,眼光放得太远也有毛病。
正走着,忽然听得一声吆喝:“喂,你,小心荷包!”
志康本能按下裤袋,刚来得及打开一只手,幸保钱包不失,一个少年一边窜逃
一边痛骂,一下子不见人影。
志康不由得窃笑自己大意,转头去看那个叫他提防小手的善心人。
那是一个背著背囊的女孩子,短发,戴帽子,男装打扮。
“谢谢你。”
那女孩子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我该怎么报答你呢?”
那少女很起劲,“毋须言报。”
“你不必客气。”
她大胆地说:“那么,请我吃顿饭。”
志康一怔,立刻说:“好,跟我来。”
他们走进一间餐厅。
待那女孩吃完了,志康咳嗽一声,“该回家了吧。”
女孩一愣,不出声,过一会儿问:“可以买些面包给我吗?”
“可以,一百个都可以,不过总有吃完的一夭,不如回家去。”
“你怎么知道我离家出走?”
“我不是笨人。”
“你差些被人扒去荷包。”
“我有心事,心不在焉,可是我并不笨。”
那少女不语。
“让我送你回家,街上多危险。”
“我已经出来三天了。”
“再不回去,他们也就习惯没你这个人了。”
一言说中女孩心事,她双眼发红。
“我也想过离家出走。”
“你不知道,他们不爱我。”
志康笑了。
“父母整天在外工作应酬,我生活寂寞,除了功课,就只得一架电视机。”
志康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怎么可以坐着等人来娱乐你,你应学习自得
其乐。”
“咄,你是干哪一行的,教师?”
“不,我是个小生意人。”
“有什么好主意?”
“闷,可以到快餐店找份兼职,懒,大可在家看小说,寂寞,找同学朋友聊天,
与父母坦白谈一谈,假如话不投机,也无可奈何,也许可博得了解,他们会花多些
时间在你身上,还有,你也得体谅他们,这年头找生活不容易,你看你身上穿的用
的,都是上货,必定由父母提供,是不是?”
少女不语。
“我送你回家。”
“他们会骂死我。”
“不怕,在这街头上,也是死路一条。”
少女只得站起来。
志康叫一部计程车,问她要了地址,吩咐司机驶去。
目的地是屋顿型住宅区,少女生活应该过得去,这次他把她送回来,她可能回
家,可能不,可能会再次出走。
“再见。”他朝她摆摆手。
志康叫计程车驶回酒店停车场。
司机忽然说:“这位先生,你很聪明,与这种问题少女,最好不要单对单。”
志康笑笑,防人之心不可无,在自己车上,她要是不肯下车,那可麻烦,拉拉
扯扯,成何体统。
懊走了。
他看看表,十时三十六分。
丽琴家的派对一定还没有散。
不如回公司去看看。
他兜了一个大圈,回到办公室褛下,抬头一看,十四楼灯火辉煌,显然有同事
堡作,志康精神一振。
他停好车子去乘电梯。
推开公司大门才知道强光来自水银灯,有人在拍照。
摄影师老张抬起头来,汤,你来作突击检查?”
“没有的事!我来拿点东西。”
只见用来作布景的旧报纸堆里坐着一个美貌少女,正摆姿势拍照。
这应该是他们属下一本女性杂志的插页。
志康走到茶水间去取水喝。
老张说:“志康,有啤酒。”
“今晚已经喝够了。”
“很少听人说已经喝够。”
志康笑笑,“也很快收工了吧。”
“本来只是三两个小时的事,可是那女孩来之前吃了药,要等她清醒。”
志康沉默一刻才说:“以后不要找这种人。”
摄影师嗤一声笑出来,“那只好找你了,志康,这上下恐怕只有你不服药物。”
志康摊摊手,“为什么?”
“一个女孩子在这么复杂的圈子里混,的确十分傍徨凄清,一时提不起勇气,
便想到逃避,最好办法便是暂时麻醉一下。”
“叫什么名字?”
“姚景英,歌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