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香渐浓,佐明躺在木凳上,简直不愿起身。
他听见脚步声,睁开双眼。
一位年轻女子已经站在他面前。
她穿一件黑色丝裙,式样简单,不配饰物,更衬托得容貌秀丽,肤色胜雪。
佐明连忙跳起来。
女子与他握手,“你好王先生,我是苏维加,让我来接待你。”
佐明有点失望,看来莉莉不打算亲自招呼他了。
但他又觉得庆幸,与其小心翼翼拘谨的与一位老太太打交道,不如认识一个年龄相仿、气质怡人的女子。
“你代表香港马氏时装?”
“正是。”
“马太太是我们的老朋友了。”
“我听说是。”
“王先生,过来喝下午茶。”
“幸亏你们没有午睡习惯。”佐明微笑。
“所以要喝茶提神呀,华人到哪里总要比当地人用功十倍。”
这是真的。
“我本人在英国念书,吃惯了英式茶点,舍不得放弃。”
佐明坐在她对面。
她手势熟练地倒茶递糖,一看就知道是个能干爽朗的人,这点令佐明放心。
“马太太跟我通过电话,她提的几点都不成问题,只是维隆纳这个牌子一向在香港打不开销路,没有信心找代理,恐怕会曲折一点。”
“你穿的正是维隆纳吧。”
“是的,”苏维加笑笑,“我是它信徒,喜它线条简单,舒适大方。”
“许多女顾客觉它设计得太朴素,不值那价钱。”
苏维加莞尔,“见仁见智。”
话盒子一打开,便有说不完的题材。两人皆不多话,这里一句,那里一句,却无比融洽。
佐明颇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饼一会儿,他客气地问候:“莉莉小姐无恙吧?”
维加一怔,继而微笑,“很好,谢谢你。”
“但是不打算见陌生人。”
“有话同我说完全一样。”
佐明点点头。
会客室火炉边茶几上放着许多精致的银相片架子,都由名设计师所赠,照片角多数签着上下款。
时常在相片里出现的是一位优雅华裔中年女士,想必便是大名鼎鼎的意大利莉莉了。
苏维加在一边注释:“我的姑母。”
佐明有点意外,没想她们有亲戚关系。
维加又指着另一张照片说:“我阿姨与维隆纳是姐妹。”
原来是一个家族生意。
“家母对这个行业不感兴趣,她在伦敦是位律师。”
“你进这行有多久了?”
苏维加吁出一口气:“一个世纪。”
佐明同情地说:“我明白。”
“请把香港最新的情况说给我听听。”
佐明摘要地把他们的苦与乐、明争与暗斗、过去未来、前途的光暗说了一遍。
时间溜得很快,维加虽然听得津津有味,也不得不无奈地说:“我还有另外一个约会。’,
“我送你出城。”
“让我送你才对。”维加问,“你几时走?”
“明天中午。”
她垂下双眼,或许是在意大利耽久了,浓眉长睫,染上南欧人的秀丽。
佐明忍不住说:“办完公事,还有晚上,你可愿意与我吃饭?”
维加微笑,“这是我最高兴接受的邀请之一。”
佐明也笑。
维加开一辆小小跑车把他送出城区,“我建议你到米兰开兰基罗广场敖近的市集去逛逛,那里有未成名的设计师集资开的时装店,有些媲美名家,一小时后我在拱门处等你。”
“一言为定。”
佐明被维加推荐的一列时装店迷惑,设计之新颖独特,用料之大胆不羁,简直匪夷所思,却又令他爱不释手。
佐明为他的模特儿朋友买了一件又一件,为参考用又买一大堆。
结果站在拱门下的他身边大包小包如行李一样。
维加尚未把车子驶近,看到这个情形,已经吓一大跳。
她帮王佐明把一只只购物袋塞进车尾厢。
维加含蓄地说:“年轻女孩看到这些设计真正会爱煞。”
佐明看她一眼:“我没有女朋友。”
完全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维加有点不好意思。
“多谢你的推荐,叫我大开眼界。”
“那条巷叫纪亚尼尼路,我阿姨曾经预言,二十一世纪的意大利时装将会是他们的天下,一定会有人窜出来。”
“我不会惊奇。”
“我跟他们其中一位签了合同,先支持他,再做他的代理,猜一猜是谁?”
佐明不加思索的答:“弗朗可,他最好。”
维加笑了,“说得不错。”
佐明想,不知维加与那英俊的意籍小伙子有什么交情。
维加立即解释:“我们纯粹是宾主关系。”
轮到佐明脸红,他的牵念,真的形诸于色,叫维加一眼看穿?
两人沉默下来。
发展得这么快,数小时竟仿佛已有数月光景的交情,佐明不禁迷茫起来。
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原以为来晋见一位老太太,吻过她的手,喝杯葡萄酒,寒喧数句,便可以交差,脚底抹油,溜之哉。
谁知遇见苏维加。
佐明有许多谈得来的异性朋友,结果统统变成兄弟姐妹一样,与维加相处的三数小时,佐明内心已经知道,他与她之间,绝对尚有下文。
他偷看她的侧脸,噫,耳朵后的皮肤一如凝脂,佐明运用极大的压制力才能勉强自己按手不动。
维加把他带到一家小小露天花园餐厅,情调与食物都一流。
佐明喝了相当多。
许多次许多场合,他都以为那一刻会得来临,做足准备工夫,结果完全不是那回事,失望而返。
得来全不费工夫。
佐明已经肯定。
他问维加:“你会不会考虑转移阵地?”
“我们家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日子了。”
佐明也知道自己的要求过苛。
“你呢,”维加问,“你决定以后都在香港发展?”
佐明无奈,答曰:“我家自祖父那代南迁到小岛也已有五十年光景。”
“你是否痛恨乘搭长途飞机?”
“这倒未必。”
还有希望,维加放下一半的心。
“你已经订好酒店?”
“马太太替我订的。”
这个时候,维加看见了熟人,三数位当地人士迎上来与她拥抱亲吻,并且介绍她给随后的朋友。
佐明听到他们嚷:“莉莉,意大利莉莉。”
正在嫌他们喧哗的佐明一怔。
招呼过后,维加坐下来,微笑说:“意国人与中国人有太多相似之处。”
“嘈吵。”
“怨怨相报。”
“家庭第一。”
“面食多多。”
两人一起笑。
佐明静了一会儿,才说:“我听见他们叫你莉莉。”
维加一怔,然后坦然道:“那确是我的名字。”
佐明凝视她,“你与意大利莉莉同名。”
“是。”
“原来有两个莉莉。”
维加但笑不语。
佐明本来还想发问,随后觉得毫无必要,无论她叫什么名字,他还是打算追她。
问来干什么。
棒壁又是一桌熟人,“莉莉。”向苏维加招手。
维加笑,“看来是散席的时候了。”
佐明并不反对。
他们走出马路,佐明心酸酸的,他很清楚知道,从今天开始,他身上点东西,大抵不再属于他了。
“相当夜了。”维加笑说。
“你疲倦吗?”
“肩膀发酸。”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们在此道别。”
“但是,你没有告诉我,我们下一次约会订在何时何地?”
“这里头可能会有点困难。”
“任何困难都可以克服,”佐明说,“我愿意尝试。”
“年轻人都喜欢这样说,不久之后,你会发觉,命运自有它那一套,。用一只大能无形的手,一直推,一直推,把每个人推至奇怪的角落。”
佐明听到这个悲观的论调,知道夜已深,人已倦,意旨力开始薄弱,真的到了分手的时候。
“下个月我再来,我会要求玛琳达马让我走意大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