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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愿望 第5页

作者:亦舒

夏太太低头:“我不知道。”

“我是一个科学家,”健文说,“我的心胸并不狭窄,我承认人类科技落后,有许多现象,无法以我们有限的知识来做解释,但是我也不提倡迷信。”

夏太太无奈而哀伤。

“我想我得再花些时间深入了解一下这件事。”

“拜托你了。”夏太太说。

健文在诊所以外的地方,约会荷生几次。

他几乎假公济私,忘却任务。

健文同自己说,不能再向夏太太支取费用。

同荷生在一起,每一分钟都是享受,他从来不知道与异性约会可以带来这么大的乐趣,直至今天。

他俩甚至没有固定的节目,随着心意,爱做什么便做刊一么。

明明是生活上很简单的细节,像喝杯茶,逛一条街,有荷生作伴,感觉就是不一样。

有一个傍晚,健文坐在夏家的院子里与荷生看云霞,荷生忽然问他:“你已经知道了吧?”

这样没头没脑一个问题,健文一时会不过意来。

他转过头来,荷生正看着他微笑,晚霞如火,夕阳金光四射,统统反映在荷生的鬓脚脸庞,健文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少女,看得发呆。

半晌他反问:“什么,知道什么?”

荷生嗤一声笑出来。

健文不好意思,索性握住荷生的手。

他知道他恋爱了,动作要多笨就多笨。

荷生说:“我与我姐姐的事,你知道了吧?”

健文一怔。

“瞒不过医生。”

“是伯母告诉我的。”

荷生点点头。

饼一会儿她说:“我俩原是双生儿,上帝取走一个,放下一个,相信并无故意挑选,因她的死亡,造就了我的生存,多么不可思议。”

健文警惕起来,“是谁把这件事告诉你的?”

荷生诧异地看着健文,“还有谁?”

健文紧张起来。

“本来我们想瞒你,反正母亲已经披露此事,而你也很接受,干脆向你承认。”

健文精神有点恍惚,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话。

他复述求证:“你姐姐告诉你?”

荷生又点点头。

老天,健文无法不吓出一额冷汗。

“你是几时接触到她的?”

荷生回答:“两个月之前。”

“你听到她?”

“不,不是听,是感应到。”

“换句话说,你自言自语。”健文松口气。

“你可以这样说,但是我知道感应不同想象,健文,你对这方面也有研究,我不用多说了吧。”

健文仍然只愿相信一切是荷生的想象。

“你可看得见她?”

“不。”

“你们谈得很融洽!”

“绝对开心。”

健文忍不住说:“我与我自己也相处得十分愉快。”

荷生并不生气,她笑笑,“不是我与我自己,是我与姐姐,她知道我寂寞,前来陪我。”

“她可孤独?”

荷生看着健文,“你十分好奇。”

“谁不想知道另外一个世界里的事。”

“健文,你的态度如此开放,我很高兴,母亲的反应差得多。”

“作为一个母亲,她已经应付得很好。”

“不,她大大的害怕,令姐姐十分不安,我们俩都是她的女儿,她没有理由怕姐姐。”

健文代夏太太解释,“她不是怕你姐姐,她是怕你受到伤害。”

“乍人生!”

“譬如说,怕你过于沉迷在小世界里,与现实生活月兑节,随便举个例子,暑假就快过去,你连新书都没有买。”

荷生笑:“不是每一个人都要念大学。”

“那也只有大学毕业生才有资格讲。”

“健文,我可不知道你这么世俗及势利。”

健文摇头笑,“你早被宠坏。”

“姐姐也这么说。”

除了荷生本人,没有人肯定是否有一名姐姐,抑或没有一名姐姐。

健文只是一名心理医生,不是灵魂学专家。

对夏太太来说,荷生在日渐痊愈。

“她吃语的次数减低。”

健文暗暗好笑,当然,最近荷生在家的时间根本不多,健文与她走得越来越勤。

荷生的确有自语习惯,这没有什么稀奇,健文有一位作家朋友,写小说的时候,往往把所有的对白照着角色的身分一句句读出来,像演广播剧似,忽男忽女,忽哭忽笑,时而温柔,时而激动,不知就里的人,不被吓坏才怪。

但是放下笔,他又是一个非常正常的人,健文一直以为他会精神崩溃,但是人家一写写了二十年,名利双收。

荷生的情形也许与作家相似,姐姐是她的创作,渐渐活了,拥有自己的独立生命,作家说起笔下人物,何尝不一样,有时,还会为自己编排的情节流泪。

这也是健文的分析。

无论怎么样,荷生说得好:“姐姐讲的,你能连我们姐妹一起接受,便是真正爱护夏荷生。”

夏荷生在程健文的鼓励下,在九月份入学读书。

这个时候,健文才发现荷生已在家中休养了一整年,在这十多个月内,他已是她看过的第三位医生。

夏太太在一个适当的场合十分汗颜的告诉他:“现在都几乎是自己人了,健文,说出来也不妨。”

健文不介意、他是一个聪明人,自古略具智慧的人都不计较过去的事,将来才最重要。

秋季结束的时候,健文与荷生订婚。

只请了至亲好友到夏宅吃一顿饭,荷生的父亲本来已经不大露面,这一天出来招呼客人。

气氛十分热闹。

健文无意溜跳到花园,有两位女眷背他而坐,正在闲谈。

闲谈内容,当然尽说是非,只听得一位说:“荷生福气好,这下子她母亲可安下心来了。”

“可不是,程医生一表人才,又比荷生大十岁八岁,正好照顾她。”

“荷生病了不只一年,是程医生给治好的。”

“真是福气,听说刚失恋的时候,情况非常可怕,大哭大叫,又扬言见鬼,唉,过去的算了,荷生因祸得福。”

“我们都不相信有人敢娶一个精神病患者。”

“可见是真喜欢她。”

健文笑笑走开。

从头到尾,他并没有见过荷生无理取闹,也不觉她受过什么刺激,外人的观察,时常与事实相距十万八千里,人们往往只看见他们愿意看见的东西,他们的脑电波,何尝不正在接触不存在的事与物。

比精神病人更糟,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有病。

“健文,你在这里。”荷生找出来。

健文握住她的手,这么多人丑化她,他非得加倍补尝地爱护她不可。

“快乐吗?”

荷生点点头。

“姐姐今天有没有同你说话?”

荷生低下头来。

“怎么一回事?”

“姐姐昨晚跟我详细谈过。”

“她怎么说?”

“姐姐觉得我自从认识了你,再不愁寂寞,凡事可以同你商量,有你陪我说说笑笑,她说,她决定不再来骚扰我了。”

健文先是一怔,渐渐打心底喜欢出来。

“我会想念姐姐。”

健文按捺着欢喜之情,“我们大家都会。”

荷生忽然抬起头来:“健文,姐姐一直喜欢……”

“我知道。”

夏太太在那边叫:“荷生,过来陪爸爸拍照。”

荷生过去了。

健文知道荷生已经完完全全痊愈,他偷偷跑迸书房,欢呼一声,喝下香槟。

正在这个时候,他听见有人叫他:“健文。”

“谁?”他月兑口而出。

“我。”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你是谁?”四周围不见有人。

“好好待我妹妹。”

健文呆住,张大嘴巴,他明明听见有声音,不不不,说他可以感应到有人同他说话才对,他心头通明,忽然之间全都明白。

“荷生很吃了一点苦,照顾她。”

“你——”

“嘘,你知道我是谁就可以了,健文,再见。”

“喂,喂。”他朝越来越远的声音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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