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吴珉珉。”
“不,你知道我的意思,你究竟是谁?”
珉珉缄默。
吕学仪轻轻地问:“是你是不是?你一出现我们的生活就起大混乱。”
她伸出双手来抓珉珉,珉珉一见那鲜红的指甲便往后缩去。
幸亏洪俊德刚在这个时候出来,看见吕学仪意图攻击珉珉,连忙拉住她。
“这已经是最理想的结局了,吕小姐,你何必拿一个孩子出气。”
吕学仪浑身簌簌地抖,“他双腿已经折断。”
“他会再站起来,医生说没有问题,你正好陪他度过难关,你们肯定可以复合,对一个醉酒驾驶、置本人他人安全于不顾的狂人来说,难道还不算是最佳结局?”
吕学仪“霍”地站起来,“最佳结局?洪先生,请你公平一点,他为别人搞得五痨七伤,现在居然肯给我机会收拾残局,已经算是我最佳结局,你们这样看轻我?”
洪俊德不由地低下了头。
“不,我不能接受这样慷慨的施舍,我有自尊,像你们一样,我也懂得自爱。”
吕学仪的声音如此悲忿,连珉珉都耸然动容。
吕学仪颤巍巍站起来,她的目光犹自不肯离开珉珉,她说:“你,你是一个可怕的精灵,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不会接近你。”
她转头走了。
她没选择留下来陪伴赵元熙。
珉珉低下头。
洪俊德过来同她说:“别听她的,她受了很大的刺激,说话作不得准。”
珉珉低声诉苦,“他们都怪我,把所有不幸都记在我的帐上,连父亲都不原谅我。姨丈,我并不是宇宙的主,我怎么会影响他们的命运?这太不公平了!”
洪俊德不住拍着珉珉背部。
“姨丈,送我出去读书吧,反正没有人喜欢我。”
洪俊德为难地问:“我不算人吗?阿姨不算人吗?”
珉珉闻言紧紧与姨丈拥抱。
这时护士出来问:“有没有一位吴珉珉?病人赵元熙想见她。”
珉珉摇摇头。
洪俊德说:“我陪你进去。”
“不,我不想见他,”珉珉气馁,“他一样会把责任推到我头上来。”
他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珉珉说得对。”
“阿姨。”珉珉站起来。
“珉珉十多岁就背了一身债,父母不和是为她的缘故,继母不育,又怪她头上,同学生事,她也有嫌疑,连做一份暑假工,都惹出无限是非,成年人越来越聪明,一切过错竟往小女孩身上推,赵元熙要见珉珉干什么?”
洪俊德为难,“也许他有话要说。”
“有什么对我讲好了,”陈晓非冷笑,“我全听得懂。”
洪俊德抬头叹口气,“你不是没有道理的,我们走吧。”
“我以后都不要再见到老赵的脸。”陈晓非悻悻地说。
第六章
饼了整整半年,她才肯提起这个人。
“你徒弟呢,应该痊愈了吧?”
“他早就离开本市了。”
沉默一会儿,“到什么地方?”
“北美洲某个四季分明风景如画的小城。”
“我还以为会等,上十多二十年,像麦克阿瑟将军般卷土重来。”
“也许他会,人生何处不相逢。”
这个时候,华英女校已经没有人不知道吴珉珉。
新来的年轻女教师走过休息室,看见一名身材修长的女学生靠近长窗,双手抱在胸前,凝视窗外大雨,秀丽的脸上惆怅寂寥之色,令同性为之动容。
她忍不住问:“那个白衬衫卡叽裤女孩是谁?”
有人回答:“吴珉珉。”
她又问:“星期六下午她为什么还留在学校里?”
又有人自作聪明,“家对她没有意思。”
珉珉情愿留在宿舍看一本小说,然后午睡。
至大的遗憾是假日饭堂只提供一餐,晚上要自己觅食。
莫意长与她同房的时候,带着她吃遍天下,意长一走,珉珉落了单,吃什么都不是味道。
通常买一条法国面包回来当晚餐,这解释了何故她比别人瘦,有不少同学身段圆鼓鼓。
那天黄昏有人来敲她的房门。
她拢一拢头发,坐起来,放下小说,“进来。”
一位年轻女士推开门笑说:“我是新来的地理教师叶致君。”
珉珉受宠若惊,怔怔地看着老师,华英女校著名开通,师生打成一片的情况并不少见,有学生甚至因收不到及时的情书而向老师倾诉的,但珉珉却不习惯老师直接来敲她的房门。
“我可以进来坐一会儿吗?你是我未来的高材生,据说年年地理都考第一。”
珉珉微笑。
但是十一个科目中她每科年年都考第一,她没有考第二的科目。
“我带了椰子蛋糕来。”叶老师说。
……啊!
珉珉几乎没把整张脸埋到蛋糕里去,太香甜了。
老师约二十六七年纪,与学生一般衬衫长裤,皮肤晒得微黑,五官秀丽,腕上戴一只男装不锈钢蠔式手表,十分潇洒。
她只待了十分钟,便说:“这本书是我借给你的,现在我要去探访另外一位同学。”
珉珉站起来送她。
叶老师借给她的书叫《地球已经有多大年岁了》。
珉珉并没有马上看起来。
深秋,下潇潇雨,自宿舍窗门看下去,刚巧见到叶老师开着小小草绿色吉普车离去。
地球到底有几岁?牛顿曾认为只有六千多岁,实际上它已有四十五亿岁了。
叶老师只来看她一个人。
怕她尴尬,逗留片刻便即离去。
星期天,吴豫生来接女儿回家。
珉珉问:“你太太呢,我好久没有见她。”
“回娘家去了。”
“她不想见我。”
“我也不想瞒你,是有一点儿这个意思。”
“她不该把我与这不愉快经验挂钩。”
吴豫生不语。
家里已准备好下午茶,珉珉知道她与父亲只有一小时相处时间,不禁大大感喟。
“很可惜你同继母相处得不算融洽。”吴豫生有点惋惜。
珉珉忽然说:“我同生母也相处得不好,你记得当时。”
吴豫生没有像往日那般急急改变话题,他简单地说:“你母亲有病,她抱怨全世界,与你一个人无关。”
珉珉大胆追问:“那是什么病?”
“一种今日不算不常见的病,淋巴腺癌。”
珉珉抬起眼来,讶异地问:“你们为什么不早日告诉我,我可以提早得到释放,果真这样简单,没有其他复杂成因?”
“家中有一个这样的病人并不是简单的事。”吴豫生斩钉截铁地说,“她患病两年,几乎拖垮整个家,过早向你公布,怕你接受不下来。”
“那场火灾……”
“那是一个意外。”
“不,那不是意外,她有意弃世。”
“她会把你留在屋子里不顾吗?”
珉珉坐到沙发里去,“他们说她精神失常。”
“我也听过外头可怕的传言。”
秘密仍然不能全部揭露。
珉珉怔怔地看着父亲。
“你已经长大,应该了解到外头一两句流言不足以重视。”
“所有不经意挂在嘴角的闲言闲语杀伤力都极之强大,父亲,他们没有权那么做。”
“只要你不去理会他们说些什么,他们便不能伤害你。”
珉珉放下茶杯,过半晌说:“替我问候继母。”
饼一个星期,阿姨便告诉她:“你快要做姐姐了。”
珉珉一时还不醒觉,要愣一会儿才想到其中巧妙,她继母要生了。
“是一个医生朋友听另外一个医生说的,他们有心把这件事保密。”
难怪继母这七八个月来一直未肯同她见面。
多么奇怪,身为她的女儿,她孩子的姐姐,却如闲杂人等似被摈弃在外。
手法真残忍,什么都不让珉珉知道,连她的爱都不屑要。
珉珉沉默。
阿姨轻轻解释:“他们有他们的苦处,也许经过上次不愉快的事,这次特别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