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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季节的都会 第2页

作者:亦舒

朱律师也气了,“谁让我嫁不出去。”

常春噤声,这分明是讽刺她嫁过多次。

牧师出来主持仪式。

短短三十分钟的追思礼拜很快过去。

就这样与张家骏永别了。

在座除了这几个人,也没有谁来致最后怀念。

人一走,茶就凉,张家骏那些猪朋狗友一个也没到。

司琴的是位清丽月兑俗的少女,一曲奇异的救恩充满感情。

常春默默祈祷:上帝,赐我耐心爱心,力气力量,带大我两个孩子,抚养他们成人,看到他们成家立室。

鼻子越来越酸,终于又落下泪来。

安康一只手始终搭在母亲肩上。

常春握住儿子的手,这时,她发觉十岁孩子的手已经相当强健有力,很像是可以保护她的样子。

常春掏出手帕抹干眼泪,抬起眼看到冯女士已站在她身边。

常春不愿意与她打招呼。

在大被同眠与小家子气之间,她没有选择,她情愿被人误会她小气。

张家骏同她分手之后的事,与她无关,正如离婚启事所说,自此男婚女嫁,各走各路。

常春低下头。

可是该死的朱智良律师不放过她,朱女说:“这位是常史必灵,这位是冯季渝。”一径为她俩介绍起来。

到了这个地步,常春被逼欠欠身。

安康好奇地看着冯氏母女。

教堂里主礼人士统统散去,倒是个谈话的清静处。

可是朱律师犹自不心足,“我们去吃杯茶吧。”

常春连忙说:“我累了。”

冯女士看着安康,又看着张琪,忽然之间困惑地说:“我一直不晓得张家骏结过婚。”

常春心中一声糟糕,这些对白可是儿童不宜,她连忙与安康说:“你同你父亲先走一步,我有点事。”

安康不知多想听下去,故十分勉强地问:“妹妹呢?”

“妹妹陪我。”

安康只得与他父亲先离去。

谁知那冯季渝竟把常春当作自己人,一点也不顾含蓄礼貌,张口便问:“那大男孩不是张家骏所生?”

常春忍不住白她一眼,十三点,三八。

朱智良连忙咳嗽一声,冯季渝立刻噤声。

好在冯女士立刻道歉:“对不起,我忘形失态了,这些日子我受了刺激,竟不知道控制自己。”

朱智良说:“张家骏的确吓了我们一跳。”

“谁会想到他有两任未曾离婚的前妻。”

常春随即发觉能这样坦白也是好事,至少心事不会郁在胸中导致生瘤。

冯季渝接着说:“常女士,如果你不介意,我们或许可以去喝杯茶。”

常春此际发觉后座一角有个人一直在注视她们。

那是个穿西装面貌端正的壮年男子。

常春已约莫猜到他的身份,于是向冯季渝投去一眼。

冯季渝居然略见腼腆,证实常春猜测不差,那位男士,当然是她现阶段的异性密友。

聪明能干的女士哪愁寂寞。

常春轻轻说:“我实在累了,想休息。”

冯季渝不加勉强,“下次再赏脸吧。”

她俩各自领回自己的女儿。

常春再也忍不住,打开手袋,取出皮夹子,给冯季渝看琪琪幼时小照,“像不像?”

冯季渝一看,啧啧称奇,“简直一个模子里印出来。”

朱律师也说:“遗传这件事,可真是神秘。”

距离拉近了,可是常春仍然不想同冯季渝坐在一起喝茶。

这确是她的狷介。

朱律师说:“史必灵,我送你。”

冯季渝笑笑,她想,史必灵,倒是个别致的好名字。

在车里琪琪问母亲:“那小女孩是谁,为什么同我长得一模一样?”

常春决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大刀阔斧,大力删剪剧情,只说:“人有相似。”

反正她俩以后没有必要再见面,两女均随母亲生活,各人自顾。

女性越来越能干,越来越独立,这个世界快成为母系社会。

朱智良看常春一眼,像是在说:“这又是何苦,她俩明是姐妹将来可能要倚靠对方。”

常春只是别过了头。

常春与常夏倒是事事有商有量,但那不同,她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

到这个时候,常春才感激父母只结一次婚,是,他们感情欠佳,吵吵闹闹数十载,但是他们终于白头偕老,实是一项成绩。

她常春就做不到。

朱律师一边驾驶一边问:“万一你有什么事,你会把琪琪交给谁?”

“常夏。”

“好,”朱女说下去,“假如冯季渝把小张瑜交给你,你会不会接收?”

“人家好好的,干吗要托孤?”

“万一,我是说万一。”

常春硬着心肠答:“不关我事。”

朱律师只得叹一口气。

琪琪好奇地问:“妈妈什么叫做托孤?”

“那是大人的事,孩子们不用担心。”

到家了。

常春替女儿更换衣裳,嘱她乖乖做功课。

不知恁地,靠在长沙发上,常春昏昏睡去。

忽见一人推门进来,径向琪琪卧室走去,常春急得唤住他:“喂,喂,你是谁?找谁?”

那人转过头来,不置信兼伤感地答:“常春,你连我都忘了。”

是他,是张家骏!

常春怔怔看住他,一点也不害怕,只觉不好意思,她胡乱找一个借口:“你瘦多了。”

张家骏忧郁地说:“我来看琪琪。”

“她很好,我在有生之年都会好好照顾她,你放心。”

张家骏点点头,“我知道你一直是个好母亲。”

常春忍不住问:“你去瞧过瑜瑜没有?”

“我这就去。”

常春还有许多话要说,可是只觉胸前闷塞,一觉醒来,原来琪琪的脸压在她心口,红日炎炎,不过是做了一个梦。

常春啜啜亲吻琪琪的脸,呢喃道:“妈妈的小鲍主,妈妈的亲生女,琪琪是妈妈的宝贝蛋。”

安康走过,知道那是母女间至独特的感受,做儿子的将来是男子汉大丈夫,不可能享受得到,便耸耸肩轻轻走开。

常春紧紧拥抱女儿。

她在心中说:“张家骏,有生之年,我都会尽我卑微的力量照顾琪琪,你放心吧。”

现在的母亲不比从前的母亲,现代女性力大无穷,站出来,发起雌威,吼一声,还真管用,正是要面子有面子,要人情有人情,出钱出力,在所不计。

不比以前,孤儿寡妇只会搂作一团哭泣,任人欺诈。

常春多年来身兼父母双职,挥洒自如,暗自惆怅,又是另外一件事。

话虽如此,不过朱智良女律师讲得对,琪琪应得的那一份遗产,却应当争取。

第二天,安福全约常春午饭谈正经事。

常春同常夏说:“算是幸运了,不能共同生活,不能做朋友,却还不至于反目成仇。”

做妹妹的只得如此说:“他们确还算是有人格的人。”

常春感喟道:“我知道有人离了婚二十年还不能摆月兑前夫来要钱。”

常夏的答案很简单:“报警。”

常春依约去见第一任前夫。

安福全开门见山,“史必灵,老老实实,你有没有困难?”

常春于是老老实实答:“没有,安康大学学费都已准备好了。”

安福全放下心,很钦佩地说:“史必灵,你真能干。”

这句赞美之后有多少血汗泪,且莫去理它,此刻常春却挺起胸膛,接受荣誉。

她且谦虚道:“这是做现代女人至基本条件,人人如此。”

安福全公道地说:“史必灵,我这个小男人不会叫你辛苦,安康的学费归我。”

常春客气,“谁出都一样,不必计较。”

分了手反而相敬如宾起来,可见双方是情不投意不合,人还都是好人。

当下常春微笑,“没有旁的事了吧?”

他只是担心他的儿子。

安福全却忽然轻轻说:“我也许会结婚。”

常春一怔,没想到她会是第一个接到消息的人,故此客套地微笑,似一个长辈般口吻:“是董小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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