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律師也氣了,「誰讓我嫁不出去。」
常春噤聲,這分明是諷刺她嫁過多次。
牧師出來主持儀式。
短短三十分鐘的追思禮拜很快過去。
就這樣與張家駿永別了。
在座除了這幾個人,也沒有誰來致最後懷念。
人一走,茶就涼,張家駿那些豬朋狗友一個也沒到。
司琴的是位清麗月兌俗的少女,一曲奇異的救恩充滿感情。
常春默默祈禱︰上帝,賜我耐心愛心,力氣力量,帶大我兩個孩子,撫養他們成人,看到他們成家立室。
鼻子越來越酸,終于又落下淚來。
安康一只手始終搭在母親肩上。
常春握住兒子的手,這時,她發覺十歲孩子的手已經相當強健有力,很像是可以保護她的樣子。
常春掏出手帕抹干眼淚,抬起眼看到馮女士已站在她身邊。
常春不願意與她打招呼。
在大被同眠與小家子氣之間,她沒有選擇,她情願被人誤會她小氣。
張家駿同她分手之後的事,與她無關,正如離婚啟事所說,自此男婚女嫁,各走各路。
常春低下頭。
可是該死的朱智良律師不放過她,朱女說︰「這位是常史必靈,這位是馮季渝。」一徑為她倆介紹起來。
到了這個地步,常春被逼欠欠身。
安康好奇地看著馮氏母女。
教堂里主禮人士統統散去,倒是個談話的清靜處。
可是朱律師猶自不心足,「我們去吃杯茶吧。」
常春連忙說︰「我累了。」
馮女士看著安康,又看著張琪,忽然之間困惑地說︰「我一直不曉得張家駿結過婚。」
常春心中一聲糟糕,這些對白可是兒童不宜,她連忙與安康說︰「你同你父親先走一步,我有點事。」
安康不知多想听下去,故十分勉強地問︰「妹妹呢?」
「妹妹陪我。」
安康只得與他父親先離去。
誰知那馮季渝竟把常春當作自己人,一點也不顧含蓄禮貌,張口便問︰「那大男孩不是張家駿所生?」
常春忍不住白她一眼,十三點,三八。
朱智良連忙咳嗽一聲,馮季渝立刻噤聲。
好在馮女士立刻道歉︰「對不起,我忘形失態了,這些日子我受了刺激,竟不知道控制自己。」
朱智良說︰「張家駿的確嚇了我們一跳。」
「誰會想到他有兩任未曾離婚的前妻。」
常春隨即發覺能這樣坦白也是好事,至少心事不會郁在胸中導致生瘤。
馮季渝接著說︰「常女士,如果你不介意,我們或許可以去喝杯茶。」
常春此際發覺後座一角有個人一直在注視她們。
那是個穿西裝面貌端正的壯年男子。
常春已約莫猜到他的身份,于是向馮季渝投去一眼。
馮季渝居然略見靦腆,證實常春猜測不差,那位男士,當然是她現階段的異性密友。
聰明能干的女士哪愁寂寞。
常春輕輕說︰「我實在累了,想休息。」
馮季渝不加勉強,「下次再賞臉吧。」
她倆各自領回自己的女兒。
常春再也忍不住,打開手袋,取出皮夾子,給馮季渝看琪琪幼時小照,「像不像?」
馮季渝一看,嘖嘖稱奇,「簡直一個模子里印出來。」
朱律師也說︰「遺傳這件事,可真是神秘。」
距離拉近了,可是常春仍然不想同馮季渝坐在一起喝茶。
這確是她的狷介。
朱律師說︰「史必靈,我送你。」
馮季渝笑笑,她想,史必靈,倒是個別致的好名字。
在車里琪琪問母親︰「那小女孩是誰,為什麼同我長得一模一樣?」
常春決定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大刀闊斧,大力刪剪劇情,只說︰「人有相似。」
反正她倆以後沒有必要再見面,兩女均隨母親生活,各人自顧。
女性越來越能干,越來越獨立,這個世界快成為母系社會。
朱智良看常春一眼,像是在說︰「這又是何苦,她倆明是姐妹將來可能要倚靠對方。」
常春只是別過了頭。
常春與常夏倒是事事有商有量,但那不同,她們是同父同母的親姐妹。
到這個時候,常春才感激父母只結一次婚,是,他們感情欠佳,吵吵鬧鬧數十載,但是他們終于白頭偕老,實是一項成績。
她常春就做不到。
朱律師一邊駕駛一邊問︰「萬一你有什麼事,你會把琪琪交給誰?」
「常夏。」
「好,」朱女說下去,「假如馮季渝把小張瑜交給你,你會不會接收?」
「人家好好的,干嗎要托孤?」
「萬一,我是說萬一。」
常春硬著心腸答︰「不關我事。」
朱律師只得嘆一口氣。
琪琪好奇地問︰「媽媽什麼叫做托孤?」
「那是大人的事,孩子們不用擔心。」
到家了。
常春替女兒更換衣裳,囑她乖乖做功課。
不知恁地,靠在長沙發上,常春昏昏睡去。
忽見一人推門進來,徑向琪琪臥室走去,常春急得喚住他︰「喂,喂,你是誰?找誰?」
那人轉過頭來,不置信兼傷感地答︰「常春,你連我都忘了。」
是他,是張家駿!
常春怔怔看住他,一點也不害怕,只覺不好意思,她胡亂找一個借口︰「你瘦多了。」
張家駿憂郁地說︰「我來看琪琪。」
「她很好,我在有生之年都會好好照顧她,你放心。」
張家駿點點頭,「我知道你一直是個好母親。」
常春忍不住問︰「你去瞧過瑜瑜沒有?」
「我這就去。」
常春還有許多話要說,可是只覺胸前悶塞,一覺醒來,原來琪琪的臉壓在她心口,紅日炎炎,不過是做了一個夢。
常春啜啜親吻琪琪的臉,呢喃道︰「媽媽的小鮑主,媽媽的親生女,琪琪是媽媽的寶貝蛋。」
安康走過,知道那是母女間至獨特的感受,做兒子的將來是男子漢大丈夫,不可能享受得到,便聳聳肩輕輕走開。
常春緊緊擁抱女兒。
她在心中說︰「張家駿,有生之年,我都會盡我卑微的力量照顧琪琪,你放心吧。」
現在的母親不比從前的母親,現代女性力大無窮,站出來,發起雌威,吼一聲,還真管用,正是要面子有面子,要人情有人情,出錢出力,在所不計。
不比以前,孤兒寡婦只會摟作一團哭泣,任人欺詐。
常春多年來身兼父母雙職,揮灑自如,暗自惆悵,又是另外一件事。
話雖如此,不過朱智良女律師講得對,琪琪應得的那一份遺產,卻應當爭取。
第二天,安福全約常春午飯談正經事。
常春同常夏說︰「算是幸運了,不能共同生活,不能做朋友,卻還不至于反目成仇。」
做妹妹的只得如此說︰「他們確還算是有人格的人。」
常春感喟道︰「我知道有人離了婚二十年還不能擺月兌前夫來要錢。」
常夏的答案很簡單︰「報警。」
常春依約去見第一任前夫。
安福全開門見山,「史必靈,老老實實,你有沒有困難?」
常春于是老老實實答︰「沒有,安康大學學費都已準備好了。」
安福全放下心,很欽佩地說︰「史必靈,你真能干。」
這句贊美之後有多少血汗淚,且莫去理它,此刻常春卻挺起胸膛,接受榮譽。
她且謙虛道︰「這是做現代女人至基本條件,人人如此。」
安福全公道地說︰「史必靈,我這個小男人不會叫你辛苦,安康的學費歸我。」
常春客氣,「誰出都一樣,不必計較。」
分了手反而相敬如賓起來,可見雙方是情不投意不合,人還都是好人。
當下常春微笑,「沒有旁的事了吧?」
他只是擔心他的兒子。
安福全卻忽然輕輕說︰「我也許會結婚。」
常春一怔,沒想到她會是第一個接到消息的人,故此客套地微笑,似一個長輩般口吻︰「是董小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