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
玫瑰被锁在房中,不断吵闹,老妈以这件事为奇耻大辱,决心要教训她,说什么都不肯放她出来。
玫瑰一说要报警,电话线都被剪断,她喊救命喊得喉咙都哑了,眼睛哭得胡桃般。
我们推门进去,玫瑰破口大骂。
包生安抚她。
玫瑰叫我滚出去。
包生示意我先避开。
我皱着眉头跟母亲说:“事情怎么会弄到这种地步的?”
“固执。”母亲叹口气,“我与她都一样固执。”
然后我也想到我自己的牛脾气,作不了声。
我静静地走到玫瑰房门口,看更生怎么料理这件事。
我听见更生问:“……你爱他吗?”
“我从来没有爱过他。”玫瑰答。
“那么为什么跟他在一起?”更生很温和。
“我寂寞,而他对我好。”玫瑰说。
“你怎么会寂寞?不是有那么多同学吗?功课也够你忙的。”更生有点诧异,“大哥说你老不在家。”
“是的,但没有人知道我很寂寞,没有人真正地关心我。”
“我与大哥都关心你。”更生耐心地说。
“大哥与爸妈都喜欢我听话,我一不听话,他们就不再爱我,但是照足他们的心意去做事,我像木偶一样,实在受不了。”
“你是否愿意搬来与我同住?”更生忽然问。
“与你住?”玫瑰问,“他们会不肯的。”
“我试与‘他们’说。”更生说。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玫瑰问。
包生静一会儿,“我也是家中最小的女儿,母亲比我大三十六岁,走在街上,人们永远以为她是我外婆,然而她对我却并不慈祥。”
包生说:“母亲尽一生的力强逼我走一条她认为是正确的路……可以说是懂得你的苦处,如何?理由充分没有?”
“够了。”玫瑰的语气是同情的。我决定为玫瑰争取这个自由。
我跟母亲保证玫瑰的行为将由我负责。
“你呀,”老妈瞪我一眼,“你自身难保。”过一会她说:“我相信更生多过相信你。”母亲把玫瑰交给了更生。玫瑰搬家那日冷笑说:“老妈本想生我下来玩,发觉我并不是洋女圭女圭,便转送给了别人。”更生很难过,她将玫瑰拥在怀中。玫瑰在更生那里得到温暖。更生比母亲忙十倍,并无时间与玫瑰作对,挑剔她的错处,因此玫瑰过得很轻松。她像是已经忘了周士辉,但周士辉并没有忘记玫瑰。
他找到我写字楼来,质问我:“你们把玫瑰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打量他,厌恶地问:“你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他满脸胡子碴,双眼布满红筋,衣冠不整。
认识他十多年,从没发觉他这般狼狈过。
我说:“士辉,快四十岁的人,不要太放纵自己。”
“放玫瑰出来!”他咆哮。
“玫瑰并不爱你,你该比我们更清楚,她现在生活愉快,早就忘了你。”
“我不相信。”
我不耐烦,“当然你不相信的,你为恋爱而恋爱,现在尝到苦果了,玫瑰乳臭未干,她可不懂爱情,新玩意儿如过眼云烟一般,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要亲耳听见她对我说,我才相信。”他叫,“要亲耳听见她说不爱我。”
我说:“士辉,你花了三十年建立事业家庭,现在你看一看,你看看你一手搅成什么样子!”
“你让我去见玫瑰!”
“士辉,你的孩子与妻子怎样了?”我大声喝他。
“我们已经签了分居书,孩子归芝芝。她终于答应与我分手,她已经知道,留得住我的人,也留不往我的心。”
我呆在那里。
我对更生说,玫瑰始终是罪人。
包生说:“可是你看玫瑰,昨天我才陪她去买球鞋预备开学,今年她念会考班,她还对我说,要好好地考进港大,向大哥看齐,她提都没提过周士辉,看样子她心中根本没有这个人。”
“那么你叫她亲口跟周士辉说一声,好叫他死了这条心。”
“好,我跟玫瑰说一声。”她答应。
我问更生:“说实在的,玫瑰住在你那儿,是否给你很大的麻烦?”
“没有%,你知道我家那个老房了,有四五间空房,家中反正用着佣人……我反而多了个伴。”
“更生,”我乘机说,“你对我,不比以前了。”
“我觉得我们还需要更深切的了解。”她简单地说。
她把玫瑰约出来,而我叫了周士辉。
我们四个人在一间幽静的咖啡店见面。
周士辉见了玫瑰欢喜若狂,玫瑰却很冷淡。
我说:“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吧。”
周士辉对玫瑰说:“你不要怕家庭的压力,一切有我担当——”
玫瑰冷冷地说:“我不明白你讲些什么,你给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他们恐吓你,你不要害怕!”
“没有人恐吓我,”玫瑰说,“你害我与爸妈起冲突,造成我生活不愉快,我以后都不再相信你,我不要再见到你。”
士辉的脸色转得煞白,“玫瑰——”
“我不爱你,”玫瑰嚷,“你可否停止骚扰我?”
士辉的表情像看到世界末日,我心中实在可怜他,拍着他肩膀。
士辉的嘴唇颤抖着,看着我,一个字说不出来。
包生低声问:“玫瑰,你会好好地读书,是不是?”
“当然,我只有十六岁半,凭什么要放弃家庭与学业跟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玫瑰站起来,“如果我考不到港大,老妈一辈子不原谅我,我已经为这件事受足了气,甚至挨了两记耳光,够了!”
我问:“你现在又去哪里?”
“买书,约了同学买下学期的课本。”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咖啡店。
周士辉整个人抖得像一片深秋将落的树叶,过了一阵,他忽然大叫一声,逃出去。
我与更生尾随在后,只看见他发足狂奔,一下子不见了影踪。
“可怜的人。”
“他可怜?”更生叹口气,“他的孩子们才可怜呢,刚出生动不见了父亲。”
我担心地向:“他会不会伤害玫瑰?”
“玫瑰?不会,他生命中的女神将永远是玫瑰,尤其是因为他没有得到她。”更生叹息。
“多么可惜,如此一个有为青年——我盼望他再建立事业,回到妻子身边。”我说。
包生又看我一眼。
对于这件事,母亲的观点是:“玫瑰迟早要遭到报应的。”
周士辉没多久便启程到英国去了,临走与我通一个电话。
我问他去干什么。
他说去读书。
我原本可以幽默他几句,想想不忍,祝他顺风。
玫瑰益发出落得标致,而且一变常态,非常听话,但到底因为周士辉这件事,我无法像以前那样爱她。
有时候她主动接近我,渴望我对她关注。
我总是淡淡地。
包生说:“就算这是她错,你不能因为一个人错过一次,而完全不原谅她。”
“她已经长大了,”我说,“再也不能把她背着走上一里路去看花车游行,兄弟姐妹长大了总要各散东西。”我停一停,“你又不肯做她的大嫂,她一直住你家也不成话,最好叫她搬回去住,要不我这里也有空房间。”
“你真是公事公办。”更生的语气带点讽刺。
包生有时候不可理喻,我不知道她有什么不满,但似乎她一直想与我拖下去,尽避快三十岁了,并未想与我论到婚嫁。好,如果老姑婆不急,我恶作剧地想,我也不担心。
只是母亲老催催催的。
包生生辰那天,老妈送了厚礼,一只古老的钻戒上有三颗一卡拉的钻石,连我都“哇”一声叫,更生脸涨红了,结结巴巴要退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