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诺蹲下来,“这是什么话,我以为你已经振作起来。”
茶点已经准备好。
陈女士说:“荷生,我知道你一直想重组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荷生讶异说:“不,我从来没想过要做能力不逮的事情。”
陈女士微笑,“你很快会有得力助手。”视线落在荷生月复部。
荷生有点尴尬。
“真没想到今天会得到一件这样令人鼓舞的好消息。”
荷生问:“你支持我?”
陈珊毫不犹疑地拥抱荷生,“我多愚鲁,要待言诺告诉我,我才注意到。”
“你做祖母是太年轻了。”荷生微笑。
“言诺说你打算自己照顾他。”
荷生点点头。
这时候烈云走近,“你们在说什么,好像很高兴。”
荷生伸手招她,“过来,蹲下。”
小云照荷生指示把耳朵贴向她月复部,胎儿碰巧踢动一下,小云吓一跳,“哟,”她说:“有人。”
言诺先大笑起来,“小云说得好,可不真是有人。”
烈云也笑了,她仍把双臂搭在荷生肩上。
那天晚上,荷生把这个笑话写出来,寄给烈火。
言诺问荷生:“节目还称心吗?旅程还愉快吗?”
荷生答:“我担心回去要看烈先生严厉的面色。”
“你是我们当中唯一从来不理会他脸上颜色的人。”
荷生叹日气,“我不应那么做,我该对他好一点。”
第二天他们带烈云到公园喂鸽子。
看护与司机紧随着,荷生有点不自在,烈云却非常满足。
她如三岁女乃娃似的满草地追逐飞鸟。
荷生忽然觉得烈家的孩子命运奇突,见得到母亲便见不到父亲,双亲犹如参商二星,不允团聚。
她轻轻对胎儿说:“你恐怕也要过一段这样的日子。”
言诺一直不离烈云左右。
吃完冰淇淋,他们送小云回家。
烈云在门口拉住荷生,不舍得她走,神情茫然,却想不起何故不肯让荷生离开,荷生恻然。
陈女士亲自出来道谢,“有空再来,保重身体。”
遍途中,荷生对言诺说:“你可以放心了吧,我已找到新的力气。”
言诺点点头,“我很佩服你,荷生。”
“作为烈火与夏荷生的朋友,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更完美。”
言诺说:“开头,我不是没有私心的。”
“向烈先生辞工吧,也许你应该回家陪父母亲,不然与长辈的误会日深,终有一天筑起一道冰墙。”
“现在轮到你安排我的生活了?”
荷生笑笑。
“有人说,最怕人家对他好,因无以为报。”
荷生默然,的确是一种压力,吉诺已经为她无条件牺牲太多太久,他比谁都应该去开始新生活。
言诺问荷生:“你要我走?”
荷生点点头。
“好的,我走,不过别说我不告诉你,一回到家,我马上会开始大宴群芳。”
荷生由衷地说:“太好了。”
言诺沉默下来,“荷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已经良久。”
“我知道。”
“你晓得问题是什么?”
“当然。”
言诺不忿,“说给我听。”
“‘大学一年级欠下的英国文学笔记,到底打不打算还我?’”
言诺看着夏荷生,一直笑,笑得眼泪掉下来,然后他轻轻吻她的额角脸颊,“夏荷生夏荷生,你永远令我绝倒。”
荷生不敢让他听见她的叹息声。
她当然知道言诺要问什么,他要问:荷生,到底从头到尾,你有没有爱过我。
她一直怕他终于忍不住会问出口,她不想说谎,但是内心深处,到现在,她明白了,夏荷生不算真正的爱过言诺,因为假如有的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对烈火的感情。
车子停在门口,言诺对荷生说:“需要我的话找我。”
夏荷生回家推开门第一件事便是留意有无退信。
没有。
地板上光光滑滑,什么都没有,连电费单广告函件零碎单张都没有。
荷生松弛下来,沐浴包衣休息。
然后她发觉她还有一个舒服的原因,她走到客厅,刷刷拉开窗帘,直看到街上去,那种被偷窥的感觉到今日才算完全消失,监视她的人,已经离去,荷生希望他们以后都不要再来。
是夜荷生睡得非常好。
第二天一早她出门去上班,那辆再熟悉不过的黑色大车立刻驶到她面前,司机下车招呼她,“夏小姐你回来了。”
荷生点点头。
“今天要用车吗?夏小姐。”
“不用,我步行,反正需要温和的运动。”
出乎荷生意料之外,那司机递张卡片给荷生,“夏小姐,需要我的话,拨电话给我。”
他随即上车驶走。
多么文明!
荷生不相信烈战胜会给她这么多的自由,尊重她的意愿。
别看这轻描淡写小小一项改变,对烈战胜这样的人来说,简直是艰难的一大步。
一整天都不再见有人前来谈判说项。
伏在案上工作久了,颈项背脊都有点酸软。
中午出去饭堂吃一客三文治,回来再做,一直到下班时分,都无人骚扰,荷生抬起头来,恍若隔世。
她喃喃自语,“孩子,都没有人来理我们了,随得我俩在这里自生自灭。”感觉非常矛盾。
荷生害怕她会一辈子坐在这个位子上为图书馆修补破书一直到白发萧萧。
原来一切在争取到自由后才刚刚开始,难怪有许许多多女性根本不去向往海阔天空,她们情愿伏在熟悉巢穴中天天抱怨。
图书馆八时正关门,同事见她迟走便问她:“你身体没有不适吧?”
“没有。”
她收拾好杂物回家。
天色已经漆黑,荷生有退回室内拨个电话给司机的冲动,终于忍下来,自手袋取出一块巧克力,咬一口,努力向前走。
荷生听到有脚步追上来,连忙转身。
是适才那位热心的女同事,荷生又失望了,她满以为是言诺来接她。
“我们一起走吧。”女同事笑说。
荷生点点头。
开头的时候,他们,包括她母亲,把她缠得奄奄一息,几次三番,荷生在迹近窒息的情况下太想失声痛哭,现在,他们终于听从她的哀告,荷生又觉了然一人之孤苦可怕。
她仰头看到天空里去,只见到疏落的星,她内心有点悲凉,世上难道真无中间路线,抑或还待苦苦追寻?
女同事说:“我们一直嚷要独立,现在丈夫们乐得轻松,都不再来接送我们。”
荷生只得笑笑。
女同事想起来,“我们好像见过你丈夫几次。”
荷生简单地答:“最近他比较忙。”
她俩走到一个路口,女同事说:“我要在这里转左,你好好当心。”
“对了,”荷生问,“这冬季什么时候过去?”
“快了,树梢已经发芽,”同事笑,“第一个冬天的确难挨,不过我们的春季会使你惊艳。”
荷生笑,“明天见。”
她慢慢走回家,一路上想到许多形容词,像蹒珊,像颠簸、像流离……
街角的面包店刚要关门,荷生还来得及进店去买最后一只葡萄干卷,店东同她熟,“还以为你不来了。”
荷生道谢。
“好好照顾那婴儿。”
她打开门,仍然没有退信。
她假设烈火已经把信件收下阅读,下一步,或许他会回她片言只字。
目前荷生要做的是熟悉这种清淡的生活。
睡到半夜,她听到有人叫她:“荷生、荷生。”
又是那熟悉的梦。
她游离着自床上飘浮起来,追溯声音来源。
她看到有人背着她坐在客厅那张小小椅子上,那人缓缓转过头来,她发觉他是烈火。
他脸容沧桑许多,胡髭头发已经清理过,他笑问荷生:“你还在等?”
荷生答:“是,我一直在等。”
她走近烈火,伸手过去,触及他的脸庞,感觉太真实了,荷生问:“你吃了很多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