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希望原医生拒见列嘉辉。”
“为什么?”
“琦琦、你不觉得强迫一个人一直活下去是件非常累的事?”
琦琦微笑。
求真又说:“他俩肯定相爱,却不懂互相尊重。”
“也许,他们是周瑜黄盖,天生一对呢?”
求真发呆,“开头我以为他们是神仙眷属,此刻我的想法有点改变。”
“明明是凡人,如何变神仙?那不过是夸张的形容词罢了。”
“找到原医生,他们打算怎么样?”
琦琦说:“我猜想列嘉辉会提出要求,请原医生把许红梅变得与他年龄相若,那样,他们才可以真正双栖双宿,过正常生活。”
“原医生会应允那样荒谬的要求吗?”
“我们很快便会知道。”
小冰在书房等她们。
求真一进书房,一骨碌滚到那张旧沙发上。
小冰瞪她一眼,“以熟卖熟,没相貌。”
“唉,能躺的时候,千万别坐,能坐的时候,千万别站。”
琦琦说:“我自四十岁那年,就明白此项道理。”
“四十岁?真年轻。”求真唉声叹气。
“同老原联络上没有?”琦琦问。
小冰得意洋洋,一雪前耻,“找到了。”
“肯见我们吗?”
“约会已经订好。”
琦琦看求真一眼。
“我已把卷一卷二给他看过,他很有兴趣。”
“过去三十多年,他去了何处?”
“去了一个无线电波够不到之处。”
求真“嗤”一声笑,“航行者早已可把讯息自冥王星传返地球,莫非他去了冥外行星?”
“或许更远。”
“去了那么久,不闷?”
琦琦忽然说:“或者人家有爱人伴。”
求真艳羡道:“真有福气。”
“我们在何处见面?”
“本市。”
琦琦放下心来,“我始终最怕长途跋涉。”
“是。”岁月不饶人,小冰有同感,“下了飞机还要过五关斩六将,累坏人。老原神通广大,弄到全球通行证件,一亮相,直行直过,不用排队轮候,方便过你我。”
“约在几时?”
“明日黄昏一定出现。”
“我们静等他就行了。”
求真问:“原医生什么年纪?”
小冰答:“应同我差不多,”想一想,又补几句,“我长得老气,才貌均不出众,原氏英俊爽朗,风流倜傥,看上去当比我年轻。”
琦琦笑,“上帝有时真偏爱某几个人。”
“原医生之比列嘉辉如何?”
琦琦说:“我没见过原氏。”
小冰却说:“原医生才华盖世,外型出众,又极有正义感,犹如一只点亮了的玉瓶,光芒晶莹,非凡人能比。”
求真肃然起敬,“啊!”
“列嘉辉与许红梅二人,终其一生营营役役,不外是为着儿女私情恋恋红尘,卿卿我我,那种气质,与干大事的人不能比。”
求真又“呵”了一声。
小冰说“原某生活在另一个层次中。而且,一直以来,他是个有情人,慷慨热诚,不可多得。”
求真心向往之。
小冰说:“一个人若单爱自已,境界始终不高。”
琦琦笑“总比不自爱者高出若干吧!”
小冰又说“若连自爱的能力都没有,那么,也不用继续生活下去了。”
求真忽然不再同小冰抬杠,她由衷地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小冰说:“原君是我偶像。”
求真问:“他,没有家室吧?”
“一直独身,这是我与我偶像唯一相似之处。”
第五章
第二天的黄昏,来得不早不迟。
求真发觉,一过了中年,有个好处,就是时间过得比较快,对一切盼望,自然不那么迫切。
她还是抬头看了好几次钟,黄昏,大约是指下午四时至六时这段时间。
太阳一下山,黄昏也就结束。
这正是初夏,太阳下山的时候比较晚一点,他们三人也就等得比较久一点。
当一部机器脚踏车的声音自远趋近之际,求真还不知道那人是原医生。
机车在他们家门口停住,有人急促按铃,求真走到窗前去张望,只听到来人大声嚷:“小冰,你还不倒此相迎?”
求真目瞪口呆,这人看样子不超过三十五岁,难道他便是原医生?
小冰说:“快开门,他来了。”
老人家的管家也老,求真只得自己来,把大门打开。
只见门外站着个高大的年轻人,留胡须,衣衫褴褛,一阵汗骚气,皮肤晒得赤棕,只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啊炳啊炳笑两声,“小冰呢?”
小冰走过来,“老原,我在这里。”
他与小冰打个照,呆住,与小冰拥抱,忽然泪盈于睫,“小冰,你怎么老了?”
小冰啼笑皆非,“废话,人自然越来越老,谁似你,年纪活在人身上。”
原医生镇定下去,看到琦琦,向她点点头,“你好。”
求真笑:“琦琦,小冰先生骂你呢。”
琦琦无奈,“他是个人来疯。”
“请坐请坐,”原氏扬着手,“小冰,拿酒来,我们好好叙旧。”
“等了你几十年,”小冰咕哝。
原氏有点歉意,“我听电脑说,过了地球时间三年之后,只有你一个人还在找我。”
小冰摊摊手,“本来同你是陌生朋友,找了多年变成老相识。”
“真的,所以一叫我,立刻来府上报到,将功赎罪。”
“你要不要先淋个浴?”
“小冰,你年纪大了也婆妈起来,有没有肉?好喝酒。”
琦琦站起来,“我去切白牛肉。”
“加点麻辣酱。”
“是。”
原医生竖起大拇指,“好伴侣。”
求真在一旁观察,但觉原氏豪迈诙谐,不拘细节,爽直可爱,完全是另外一种人。
她觉得小冰对他并没有过誉。
她问:“原医生,你怎么会这样年轻?”
“这位是卜求真吧?”
“可不就是她。”
“小冰你朋友多且亲,真好福气。”
“说说你的长春不老术吧。”
原氏答:“很简单,过去三十五年,我生活在另一个空间,在那里,度日如年,该处的一年,等于地球十年有多。”
“仙境!”
原氏摇头,“仙境的居民,却不觉得快乐。”
“为什么?”
小冰插口:“生活沉闷。”
原医生笑笑,“是,他们不懂得自处。”
真的,享受生活无固定标准,你认为一掷千金才叫享受,他却觉得静静阅读方是真正乐趣,但一个人,假如不懂自得其乐,一定觉得生活苦闷。
这么些年来,求真都独居,亲友数目极少,她也时时觉得寂寞,可是她有许多嗜好,尤其是写作,胡思乱想,情绪低落之际,她便坐下来,写一篇与自己生活无关的杂文,写毕之后,顿时神清气朗。
求真又喜寻幽探秘,当下她便追问:“仙境的高级生物,外型如何?
原医生搔搔头皮,温和地答:“我答应过不讲出来。”
小冰马上说:“我生平最怕保守秘密。”
琦琦拍手,“真的,什么都是他自己说的,完了又怪人家出卖他。”
“惨是惨在谁也不想听他的秘密,牺牲宝贵时间、精神奉陪,到头来还成了小人。”
闲扯一顿,书归正传。
“原,你对许红梅的遭遇可有兴致?”
“小冰,你找我那么多年,就是为了她?”
“是。”
原医生说:“真正相爱的两个人,不论阶级身分年龄种族,她对细节太过耿耿于怀。”
求真忍不住说:“原医生,我们只是普通人。”
“刚相反,一般人要求才往往太多太高大过繁复。”
小冰有点急,“老原,听你的口气,仿佛不感兴趣?”
“他们已经共处超过半个世纪,形影不离,夫复何求,君不见牛郎织女,一年才能在七夕见一次。”
“是是。”求真附和,“但丁也只见过比亚翠斯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