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就把电话挂掉,坐在一边不出声。
我知道事情已经圆满解决,心中不禁对赵三内疚起来。
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旁说:他把你差到英国去“办理公事”的时候,可没有内疚啊。我听了心肠又硬起来。
情场如战场,总有伤兵,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我真正地垮下来,这时候若果赵三与我再过招,恐怕我会招架不住,但是我想他也已经筋疲力尽,宁愿抱着一个有伤痕的心休息。
叮噹一直沉默。
我了解她的心情,我说:“叮噹,我会善待你。”
她抬起头来,一脸茫然。
“你心里想什么?”我问。
“我想把你们两个都摔在脑后,逃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去,从头开始。”
“叮噹,你累了。”我说,“休息一下便没有事。”
“谁不累呢?”
平凡真是福气,但愿我们再也不需经过什么惊涛骇浪。
这一段时间内我一直不愿离开叮噹,连吃顿饭也采取人贴人政策,开头她很反感,但过一阵子就习惯了。
我特地到赵家去把一切文件交割清楚。
赵三很幽默,他说:“关老兄,你又赢了。”
我心平气和地说:“侥幸,那只不过是因为我爱她一直比你爱她多。”
“我爱她也不少。”
“这我承认,”我说道,“但还不够多,女人是最贪心的。”
赵三讪笑。
我伸出手,“仍是朋友?”
“仍是朋友。”我们大力握手。
“区区服了你,你是真有风度的。”我说。
“何必为一个女人伤了和气,”他仿佛已经不在乎,“咱们见面的日子长得很呢,你们真的要快些结婚,免得再生枝节。”
“是的,订在下个月,六号。”我坦白地告诉他。
“爹叫你有空来跟他下棋。”
我汗颜,“你真的毫无芥蒂?”
他拍拍我的肩膀,“当然全无芥蒂。”
我瞠目,对他五体投地。
赵三用手搭着我的肩膀,“大雄,来,过来见一个人。”
“谁?”我又堕入五里雾中。
“雅芝!”赵三大叫一声。
“来一一”玉堂春出场般的调调。
“雅芝?”我当胸如中了一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孙雅芝娉娉婷婷自后堂走出来,摆个明星架势,往门槛一靠,头微仰,挺起胸,一副颠倒众生的模样儿。
我如被雷殛,“我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孙雅芝巧笑倩兮。
天仙局。整件事是一个摆布我的布局,他妈的,圈套中尚有圈套。赵三与孙雅芝什么时候分开过,叮噹又怎么会去跟赵三走在一起,我真胡涂了。他们不外是要快快促成我同叮噹的婚事,不给我时间再去犹豫。
我抬起头,酸溜溜地说:“孙女士,你好本事,教的好演技。”
“大雄,叮噹这么好的妻子,”孙雅芝劝说,“你还哪里去寻?”
我点点头,颓然坐下。
赵三也劝,“大雄,何必犹豫,不委屈你了。”
但是香雪海。
我应当怎么说呢,如果叮噹不是来这么一下险招,很可能我到此刻仍然站在三叉路上徘徊,因为舍不得香雪海的缘故。现在,现在没有选择余地了。
“大雄,来,让我们计划一下你的婚礼,大雄!”
我如梦初醒,“什么?”
“大雄,”赵三学着我的口气,“你心中没有芥蒂罢。”
我苦笑,“我的朋友要计算我,”我的声音小如蚊子,“我有什么办法?”
赵三大笑,“我还有一个好消息。”
“什么消息?”我抬起头来看着他。
“爹爹已经接受了雅芝。”
“呵,恭喜恭喜,”我伸手去拍雅芝的肩膀,“妒忌死好多人,雅芝,你如愿得偿。”
“大雄,有一句话我说对了,你待我真好。”这个跌在青云里的小女人再三地说。
我长叹一声。
真没想到事情会如此戏剧化地告终。
婚礼如火如荼地进行起来。
叮噹终于证明我有诚意要同她结婚,不惜把她自赵三手中“抢”回来,态度改变得很好,事事尊我为先,以我为重。
我却额外的寂寞。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香港炎热的夏季已近尾声,傍晚与清晨都有凉意。
整个夏季我做了些什么?仿佛只是认识了香雪海,这不算什么成就吧?待蜜月回来,真的要投入工作,不再赋闲。
叮噹订来一连串的白衣准备结婚时穿。奇怪,她也接受了孙雅芝,现在这个狡黠美丽俗艳但又友善的女人时常在我家出没,俨然以总指挥的姿态出现。
真厉害,我摇头叹息。
我们的新居并没有置在半山上,因为经济情况的缘故,只挑了一个比较静的住宅区。不久之前叮噹与赵三在报上“订过婚”,我们不敢宣扬,但那些无孔不入的周刊记者还是把这个疮疤挖了出来写足十万字,什么“上流社会换妻秘闻”、“上流社会男女关系大乱”之类。
对这些记者来说,全人类都属上流社会,小生意人的情妇爱在派对上亮相,被拍下几幅照片,没到三个月也就成为上流社会的一分子。洒狗血。
真相他们何以得知?
真相连当事人也不清楚。我本人就一直在五里雾中,新居室内设计由叮噹的朋友方盈女士负责。
伊问我们有什么意见及需要。
我真活该,多嘴说:“书房内可否悬一古老吊扇,像卡萨布兰加般情调?”
这女郎朝我瞪一眼,“楼面才三米高,还悬吊扇?当心风扇叶子把你的头切掉。”
我当时闭上我的尊嘴。
谁也没告诉过我,婚后男人在家中会有什么地位。
屋子弄得很舒适漂亮。
叮噹喜欢白色,她那位设计师也喜欢白色,皆大喜欢,我完全有置身医院的感觉。
终于结婚了。
结婚前三天,一切俱备,叮噹开始紧张。
她问我:“你都知道了?”没头没脑。
“知道什么?”我瞪着她。
“其实我们是骗你的。”
“知道了。”我点点头。
“你不气?会不会怀恨在心?”
“气呀。又怎么样呢?”我说,“反正咱们是相爱的,你已证明这一点。”
“你可爱香雪海?”她忽然问。
我温和地说:“叮噹,何必寻根究底?有很多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告诉我。”叮噹逼我。
“现在我跟什么人结婚?你还不明白?”我扯扯她的头发,“你大获全胜。”
“真不明白你看中她什么。”叮噹悻悻地说。
我是知道的,至少她没有叮噹这股压逼力,叮噹坚持是非黑白一清二楚,有时候让人啼笑皆非。
香雪海令男人舒服。我遗憾地想,以后不能够再怀念她,过三两天我都要结婚了。
“大雄!”
“是。”我惊觉地抬起头。
“在想什么?”
我笑说:“去订制一架思想追踪仪,叮噹,镶在我脑袋上,那你就可以知道我在想什么。”
“大雄,我是不是越来越像个小女人?”
“那么就请你控制你自己。”我说。
“我爱你。”
“爱情,多少之暴政假汝之名而行。”
叮噹笑了。她有笑的理由。
她的婚纱柔软而贴身,女乃白色的比利时纱边,同色的半跟鞋。
花球用蛋白花,香气喷鼻,叮噹说:“放在冰箱里,到时取出来用。”
婚纱用一顶珠冠压在额上。
我由衷地说:“但愿每个新娘都这么美丽。”
她吻我的脸,“大雄,我爱你。”
我完全相信,谁会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出那么多诡计,伤那么多脑筋,死那么多细胞,她当然爱我。
叮噹这几天容光焕发,艳光四射。
她告诉我新居终于落成,无论被褥毛巾、厨房用具,都是她的心血。
我更正她,“你的朋友方盈的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