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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薇愿 第4页

作者:亦舒

“要不要告三个星期假与我共去巴哈马群岛?”

“我不行?”

“公司会得照样运作生存的。”

“不,不是公司,是我的身段,未得修理,赘肉甚多,不适宜穿游泳衣,试想想,到了巴哈马,不穿泳衣穿什么?”

永实想一想,“可以不穿。”

芳契叹一口气,“有时候我真怀念那年轻纯真的关永实,那时候你才担当得你的名字。”

“芳契,年轻真的那么好?恐怕一大半是幻觉,我的小侄女儿既要应付考试,又患了近视,又同她两个妹妹不友善,十五岁的她想自杀。”

“胡说,明天她发觉自己长高了两公分,有男生对住她笑,还有,国文考甲级,立刻又发觉人生美好。”

“你忘了,青春期也有青春期的烦恼。”

“那时候我没有任何烦恼。”

“小姐,青春并非万能。”

芳契的闹钟响,“我要上班了。”

“我来接你。”

芳契深呼吸一下,一跃而起,许久没有这样做了,最近她下床的程序如下:先慢慢坐起来,把腿缓缓移到地下,然后垂下头,把额角抵在膝头上,像人家飞机失事时采用的标准姿势,申吟数声,才站得起来,伸长双臂,如梦游般模人洗手问。

今天不用。

今天她很愉快地下了床,看看地板,也不觉它有什么可怕之处,站在上面,也挺安全。

刷牙,洗脸,都是固定的程序,对镜用毛巾抹脸的时候芳契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头发!

头发长到肩上。

她张大了嘴。人的头发长得极慢,大概三十天生长一公分左右,世上还没有任何合理的药物或仪器可以控制人体毛发的生长。

芳契不是一个粗心的人,她对自己身体各部分了如指掌,故此才为渐进的衰退悲秋不已,昨天早上,她头发明明才及耳际,一夜白头的故事她听过,但二十四小时间长出十公分的头发来,诚然不可思议。

她用湿毛巾捣着脸到书房去找记录,芳契有一部麦京陶,把所有有聊无聊的个人资料登记有内:保险箱号码,银行存折号码,亲友生日年月日等等。

几时剪过头发的正确日期都有。

照记忆,她改动发式已不止一年,主要是把薄刘海往后梳,长度减短,然后每六个星期修一次,维持整洁。

一按钮,电脑荧幕打出绿色字样,芳契一查就查到,那约莫十四个月之前的事,发型师傅叫卡尔。

芳契之困惑,非笔墨可以形容。

她抬起头,仔细地回忆,头发在昨夜已经有变化迹象,只是她未加注意,这是怎么发生的?

她抬起头,呜哗,时间到了,急忙扔下毛巾换衣服赶出门。

小必的车子已经在楼下等,客位上有一束小小紫罗兰,芳契还未开口,小必抬起头来,已是一呆。

他说:“我喜欢你这发型。”

他注意到了。

他又说:“今日的气色非常好。”

“谢谢你。”芳契拾起花束放到鼻端嗅一嗅。

必永实再说:“也许你在恋爱,所以看上去容光焕发。”

芳契模模面孔。

在车里她掏出小镜子照照自己,研究半晌,又把镜子放回皮包。

芳契不患恋镜狂,这面镜子通常来料理隐形眼镜,她皱着眉头,大惑不解。

永实笑问:“又不满意什么?”

芳契迟疑很久,才说:“永实,我怀疑我比昨天年轻了。”

永实误会,“你早该持有积极的人生观。”

芳契用手托着头,扬一扬另外一只手,觉得无法解释,又怕关永实当她神经衰弱,故此不再出声。芳契心中像是有点儿头绪,但是又没有具体的线索,她精神恍愧起来。”

小必伸过手来,替她揉一揉眉心。

她只得朝他笑笑。

第二章

回到公司,她月兑下外套,卷起衬衫袖子,先应付紧急事务,惯性姿势是低头批阅文件,脖子双肩,都会酸痛,真是职业病,一超过十年,腰身都佝偻了,有什么是不必付出代价的呢,唉,唉,唉。

斑敏推门进来,“有没有约人午餐?”

那是一个很坏的借口,全世界人都知道吕芳契从来未养成出外午餐的习惯,有什么事,她把所有的人召进公司会议室来谈,座右铭是“我从来不坐台子陪客吃饭。”

斑敏这次推门进来,不外是探听秘密。

芳契答:“我的午餐一向是一只苹果。”

“我还以为你约了小必。”她搭讪。

斑敏老实不客气地把头伸过来细细观察她的脸,“我说,芳契,你是美过容了是不是?”

芳契叹口气,“什么都瞒不过你的法眼。”

斑敏陡然兴奋起来,“是几时的事,做过哪几个部位?”

“昨天做昨天拆线,眼耳口鼻焕然一新,新形象新人事新作风。”

斑敏恨恨地看着芳契,这些年来,她一直搞不过芳契,芳契老是比她棋早一着。

“还有,”她不肯放松,“你头发是怎么回事?”

“假的,自从昨日见过医生之后,我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假人。”

“我不相信,芳契,你到底有什么秘方,是否年头到欧洲时顺带到瑞士注射羊胎素,效果真的那么好?”

芳契叹一口气,“我看上去真的年轻了吗?”

斑敏说:“不很多,但是不退则进。”

“或许我在恋爱了。”芳契怔怔他说。

传说感情生活舒畅使人体内分泌产生调节,那人看上去会精神奕奕,判若两人。

斑敏惊叹,“呵,你终于承认了。”

“我得赶一篇作业,高敏,请恕我无礼。”

斑敏勉强退出。

芳契伏在案上一会儿,才抬起头,唤人送一杯新的红茶进来,继续工作。

下午,关永实进来,跟她说:“我给它时间,你不给它时间,也是枉然。”

“‘它’是什么?”

“天外来的一名怪客。”

“啊,原来如此。”

“来,芳契,收工吧,给我们这段感情一点儿时间。”

他伸手拉芳契的手,芳契“雪”一声呼痛,缩回去。

“那是什么?”小必惊道。

芳契比他更加诧异,她的右手忽而出现一道新疤,口子不大不小,显然经过缝针,似一条小蜈蚣,爬在下手臂下,位置稍侧,斜斜地躺在那里。

芳契与小必对这道疤痕都不陌生。

芳契当时还开玩笑说:“幸亏它不在脉博上,否则一定有人误会我走极端。”

芳契顿时变色。

小必急问:“你又伤了自己?”

这条疤痕由意外造成,当时去医院缝了五针,把关永实吓得魂不附体,他当然不会轻易忘记。

“你今次是如何割伤的?”小必不肯放过她。

芳契发呆,她也记得很清楚,意外发生在前年春季,距离今天大约有一年半时间,伤痕早已痊愈,只余下一条比较粗壮浅咖啡色的肉纹,芳契还对小必说:“看看你累我破了相。”

此刻的她僵立不动,心中有点儿明白,但是难以开口。

“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你已经去过医院?”

芳契连忙放下袖子,“没有事没有事”

“痛不痛?”

“不相干。”

“芳契,你缘何如此神秘,我俩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芳契瞪着他,不,不,她不能对他说,太荒谬了。

谁会接受一件这样古怪的事?

“芳契,你面如金纸。”小必过来扶她。

“我太错愕了。”芳契跌坐在椅子里。

“我们下班吧。”他把外套搭在她肩上。

芳契闭上眼睛一会儿,待神魂合一之后,才站起来跟关永实开步走,不由自主地把手臂伸进他的臂弯。

他送她回家,检查公寓每一个角落。

十九个月前,他因升职的喜事喝多两杯,跑到这里,原本只想把大好讯息与芳契共享,谁知太高兴,脚步浮啊,一头撞到客厅与饭厅之间的玻璃屏风上,不知恁地,玻璃碎裂,哗喇喇往芳契边倒去,芳契本能地用手一格,小必只见到血如泉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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