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告三個星期假與我共去巴哈馬群島?」
「我不行?」
「公司會得照樣運作生存的。」
「不,不是公司,是我的身段,未得修理,贅肉甚多,不適宜穿游泳衣,試想想,到了巴哈馬,不穿泳衣穿什麼?」
永實想一想,「可以不穿。」
芳契嘆一口氣,「有時候我真懷念那年輕純真的關永實,那時候你才擔當得你的名字。」
「芳契,年輕真的那麼好?恐怕一大半是幻覺,我的小佷女兒既要應付考試,又患了近視,又同她兩個妹妹不友善,十五歲的她想自殺。」
「胡說,明天她發覺自己長高了兩公分,有男生對住她笑,還有,國文考甲級,立刻又發覺人生美好。」
「你忘了,青春期也有青春期的煩惱。」
「那時候我沒有任何煩惱。」
「小姐,青春並非萬能。」
芳契的鬧鐘響,「我要上班了。」
「我來接你。」
芳契深呼吸一下,一躍而起,許久沒有這樣做了,最近她下床的程序如下︰先慢慢坐起來,把腿緩緩移到地下,然後垂下頭,把額角抵在膝頭上,像人家飛機失事時采用的標準姿勢,申吟數聲,才站得起來,伸長雙臂,如夢游般模人洗手問。
今天不用。
今天她很愉快地下了床,看看地板,也不覺它有什麼可怕之處,站在上面,也挺安全。
刷牙,洗臉,都是固定的程序,對鏡用毛巾抹臉的時候芳契發現一個驚人的事實,頭發!
頭發長到肩上。
她張大了嘴。人的頭發長得極慢,大概三十天生長一公分左右,世上還沒有任何合理的藥物或儀器可以控制人體毛發的生長。
芳契不是一個粗心的人,她對自己身體各部分了如指掌,故此才為漸進的衰退悲秋不已,昨天早上,她頭發明明才及耳際,一夜白頭的故事她听過,但二十四小時間長出十公分的頭發來,誠然不可思議。
她用濕毛巾搗著臉到書房去找記錄,芳契有一部麥京陶,把所有有聊無聊的個人資料登記有內︰保險箱號碼,銀行存折號碼,親友生日年月日等等。
幾時剪過頭發的正確日期都有。
照記憶,她改動發式已不止一年,主要是把薄劉海往後梳,長度減短,然後每六個星期修一次,維持整潔。
一按鈕,電腦熒幕打出綠色字樣,芳契一查就查到,那約莫十四個月之前的事,發型師傅叫卡爾。
芳契之困惑,非筆墨可以形容。
她抬起頭,仔細地回憶,頭發在昨夜已經有變化跡象,只是她未加注意,這是怎麼發生的?
她抬起頭,嗚嘩,時間到了,急忙扔下毛巾換衣服趕出門。
小必的車子已經在樓下等,客位上有一束小小紫羅蘭,芳契還未開口,小必抬起頭來,已是一呆。
他說︰「我喜歡你這發型。」
他注意到了。
他又說︰「今日的氣色非常好。」
「謝謝你。」芳契拾起花束放到鼻端嗅一嗅。
必永實再說︰「也許你在戀愛,所以看上去容光煥發。」
芳契模模面孔。
在車里她掏出小鏡子照照自己,研究半晌,又把鏡子放回皮包。
芳契不患戀鏡狂,這面鏡子通常來料理隱形眼鏡,她皺著眉頭,大惑不解。
永實笑問︰「又不滿意什麼?」
芳契遲疑很久,才說︰「永實,我懷疑我比昨天年輕了。」
永實誤會,「你早該持有積極的人生觀。」
芳契用手托著頭,揚一揚另外一只手,覺得無法解釋,又怕關永實當她神經衰弱,故此不再出聲。芳契心中像是有點兒頭緒,但是又沒有具體的線索,她精神恍愧起來。」
小必伸過手來,替她揉一揉眉心。
她只得朝他笑笑。
第二章
回到公司,她月兌下外套,卷起襯衫袖子,先應付緊急事務,慣性姿勢是低頭批閱文件,脖子雙肩,都會酸痛,真是職業病,一超過十年,腰身都佝僂了,有什麼是不必付出代價的呢,唉,唉,唉。
斑敏推門進來,「有沒有約人午餐?」
那是一個很壞的借口,全世界人都知道呂芳契從來未養成出外午餐的習慣,有什麼事,她把所有的人召進公司會議室來談,座右銘是「我從來不坐台子陪客吃飯。」
斑敏這次推門進來,不外是探听秘密。
芳契答︰「我的午餐一向是一只隻果。」
「我還以為你約了小必。」她搭訕。
斑敏老實不客氣地把頭伸過來細細觀察她的臉,「我說,芳契,你是美過容了是不是?」
芳契嘆口氣,「什麼都瞞不過你的法眼。」
斑敏陡然興奮起來,「是幾時的事,做過哪幾個部位?」
「昨天做昨天拆線,眼耳口鼻煥然一新,新形象新人事新作風。」
斑敏恨恨地看著芳契,這些年來,她一直搞不過芳契,芳契老是比她棋早一著。
「還有,」她不肯放松,「你頭發是怎麼回事?」
「假的,自從昨日見過醫生之後,我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假人。」
「我不相信,芳契,你到底有什麼秘方,是否年頭到歐洲時順帶到瑞士注射羊胎素,效果真的那麼好?」
芳契嘆一口氣,「我看上去真的年輕了嗎?」
斑敏說︰「不很多,但是不退則進。」
「或許我在戀愛了。」芳契怔怔他說。
傳說感情生活舒暢使人體內分泌產生調節,那人看上去會精神奕奕,判若兩人。
斑敏驚嘆,「呵,你終于承認了。」
「我得趕一篇作業,高敏,請恕我無禮。」
斑敏勉強退出。
芳契伏在案上一會兒,才抬起頭,喚人送一杯新的紅茶進來,繼續工作。
下午,關永實進來,跟她說︰「我給它時間,你不給它時間,也是枉然。」
「‘它’是什麼?」
「天外來的一名怪客。」
「啊,原來如此。」
「來,芳契,收工吧,給我們這段感情一點兒時間。」
他伸手拉芳契的手,芳契「雪」一聲呼痛,縮回去。
「那是什麼?」小必驚道。
芳契比他更加詫異,她的右手忽而出現一道新疤,口子不大不小,顯然經過縫針,似一條小蜈蚣,爬在下手臂下,位置稍側,斜斜地躺在那里。
芳契與小必對這道疤痕都不陌生。
芳契當時還開玩笑說︰「幸虧它不在脈博上,否則一定有人誤會我走極端。」
芳契頓時變色。
小必急問︰「你又傷了自己?」
這條疤痕由意外造成,當時去醫院縫了五針,把關永實嚇得魂不附體,他當然不會輕易忘記。
「你今次是如何割傷的?」小必不肯放過她。
芳契發呆,她也記得很清楚,意外發生在前年春季,距離今天大約有一年半時間,傷痕早已痊愈,只余下一條比較粗壯淺咖啡色的肉紋,芳契還對小必說︰「看看你累我破了相。」
此刻的她僵立不動,心中有點兒明白,但是難以開口。
「是昨天晚上發生的事?你已經去過醫院?」
芳契連忙放下袖子,「沒有事沒有事」
「痛不痛?」
「不相干。」
「芳契,你緣何如此神秘,我倆之間,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芳契瞪著他,不,不,她不能對他說,太荒謬了。
誰會接受一件這樣古怪的事?
「芳契,你面如金紙。」小必過來扶她。
「我太錯愕了。」芳契跌坐在椅子里。
「我們下班吧。」他把外套搭在她肩上。
芳契閉上眼楮一會兒,待神魂合一之後,才站起來跟關永實開步走,不由自主地把手臂伸進他的臂彎。
他送她回家,檢查公寓每一個角落。
十九個月前,他因升職的喜事喝多兩杯,跑到這里,原本只想把大好訊息與芳契共享,誰知太高興,腳步浮啊,一頭撞到客廳與飯廳之間的玻璃屏風上,不知恁地,玻璃碎裂,嘩喇喇往芳契邊倒去,芳契本能地用手一格,小必只見到血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