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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说再见 第6页

作者:亦舒

他们母子持护照,很快过关。

在行车轮盘附近李育台特别留意那两母子,可惜不见人。

他随口问:“纪元你同黄主文说些什么?”

“我们交换身世,谈到个人兴趣,近况以及将来。”

那等于是无话不说了。

“他好像很成熟。”

“大我半年,比我懂很多。”纪元对新朋友很满意。

“他怎么没有上学?”

“他在家中读书,由母亲与舅舅教他,功课很好,他说在美国,许多家长嫌学校繁文缛节多多,师资低落,班房太挤,教材古旧,政府也允许家长自己来。”

半晌李育台问:“他们住美国何处?”

“长岛。”

“他母亲干何种职业?”

“她是一名作家。”

“真的吗?”李育台有点意外,“那多好。”

一出飞机场他便看到阮世芳。

世芳与他拥抱,又与纪元握手。

“欢迎欢迎,欢迎到蜗居来小住。”

上了世芳的豪华跑车她才说:“我是特地请了半天假来接飞机的。”

“世芳,那是令尊的生意。”

阮世芳叹息,“都那样说呵,我为公司出了死力,耗尽青春,却无人承认。”

“世芳,你太想证明什么了。”

阮世芳苦笑。

她特地把车子驶进游客区,纪元在后座细观风景,十分享受。

忽然她讶异地说:“乞丐!”

前座两个大人笑了,纪元总算增广了见识。

世芳的家在沙里住宅区,一亩地,六只狗,三个工人,纪元一见那一堆犬只,立刻高兴地混到它们当中。

世芳远远看着纪元,感慨地说:“差一点点,她就是我的孩子。”

育台有点不好意思。

“育台,当年我真应该嫁给你。”

“我怎么敢高攀。”

“这句话真坑了我一辈子。”

“你是马来亚锡王阮庆京的女儿,剑桥法律系高材生,人又长得美,我一直只敢远远欣赏。”

“育台,我只爱过你一个人。”

李育台问:“还有无黄瓜三文治?”

“你一直没向我求婚。”世芳不愿转变话题。

育台摊摊手。

“是我没有福气。”

育台苦笑。

“你这次来找我,我觉得十分荣幸。”

“我确想见见世界各地失散长远的亲友,听听他们对人生宝贵的意见。”

世芳笑了,扬一扬长发,“你要听我的心得吗?做人要随缘随意随心。”

“要是环境很苦恼呢?”

“默默承受。”

“真没想到千金小姐也会这么说。”

“育台,我承受的压力,非你可以想象。”

“你何必一直为身世耿耿于怀。”

“你知我是庶出,几个大太太生的兄长当我透明,这种日子我也熬着过。”

育台诧异,“至今尚如此?”

“直至天长地久。”

“我的天。”

“我也并无知心朋友,育台,我真高兴你来。”

世芳眼神落寞幽怨,看样子并非客套。

“世芳,你在此间也算是闻人了,又锦衣美食——”

“是呀,可是感情没有寄托,生活无从落墨。”

“那么,”育台鼓励她,“结婚吧,生个孩子。”

世芳嫣然一笑,“你的口气像极家母。”

育台有点尴尬。

“可知你也是真的为我着想。”

育台点点头。

世芳接着说:“好人早逝,育台,你总得把皱着的眉头放开来。”

育台随世芳参观大厦,“十二间房间,你轮流往?”房子像建筑文摘中的示范屋。

“我不住这里,此处专用来招呼亲友,我自己用市中心一间小鲍寓,事实上我很少回来。”

门外宽大的草地打理得一株杂草也无,像一张碧绿的地毯。

世芳忽然问:“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令堂是我们公司的业主,在她家看到你。”

育台的记忆一丝不乱。

“我连忙出去打听你这个人,他们都说,世芳,他喜欢艺术家,几个女朋友不是画家就是小提琴家,你跟着父兄叔伯做家属生意,不是他那类型。”

这话育台还是第一次听到,讶异地问:“他们说,他们是谁?”

“当然是与你相熟的一帮人。”

育台不语。

他忽然牵挂孩子,“纪元呢,纪元在什么地方?”

世芳吩咐佣人去把她找回来。

不到一刻纪元兴奋地出现,“爸爸,回到家我也要养一条西班牙猎犬。”

育台忽然想起来,雅正曾经说过:“纪元是独生儿,十分寂寞,我欠她一条狗,如果她恳求我,我会替她找只好狗。”

于是他答:“那你得亲手照顾它。”

世芳在一旁微笑,“你们梳洗休息吧,晚饭时候见。”

纪元看着她背影,“世芳阿姨既富有又美丽,人又和蔼可亲。”

育台说:“你讲得再正确没有。”

他现在是个亲力亲为的父亲,帮纪元洗头沐浴包衣,小孩累了,在大床上熟睡。

避家来传他晚膳。

世芳笑道:“不如我们到市区享受一下夜生活。”

育台温和地说:“我怕孩子醒了要找我。”

世芳只得颔首,“这是真的。”

他与她对坐着吃了顿淡而无味的西菜。

因是老朋友了,世芳忽然说:“育台,我在你心中有无位置?”

育台答:“我永远记得你的盛情。”

“你知道我是爱你的,育台。”

“世芳,我不得不同你说老实话,我与你是两个世界里的人,走不到一起。”

“我现在也不是少女时期那个不谙世事的阮世芳了。”

育台笑,“是,好多了,自三十间寝室的大厦搬到十二间寝室的屋子,的确与现实世界比较接近了。”

世芳微愠,“你不远千里而来,就是为着取笑我?”

“是的,”育台握住她的手,“你助我减低心底苦楚,你是我益友。”

“你当心我真的去嫁人。”

“我衷心祝你嫁得好。”

世芳没好气,正想抗议几句,忽闻身后轻轻地一声咳嗽声,转过头去,看见纪元一脸笑容站在那里。

“过来,纪元,来吃覆盆子冰淇淋,”她让她坐在身边,对育台说,“纪元真是可爱。”

李育台微笑,阮世芳当然比一般小学教师懂得欣赏潜质。

“把纪元留在我这里,由我照顾她,我替她找私立学校,请专人教法文网球小提琴,然后到剑桥升学。”

换言之,那会是一个小小的阮世芳。

纪元立刻说:“我要跟我爸爸在一起。”

阮世芳黯然道:“你说得对,当然你要陪着父亲。”

育台意外,“她陪我?”

“呵,你以为是你陪她?”

电光石火之间,李育台恍然大悟,他看着女儿,只见纪元以嘉许目光赠予世芳阿姨,表示她所说完全正确。

李育台感慨万千。

他们在大宅里住了五天,并不是每天可以见到阮世芳,她有一天飞到巴黎,又另一日在日内瓦,但是李氏父女并不寂寞,他俩到河边垂钓,参观乡镇市集,逛古玩店。

李育台渐渐耽于逸乐,他诧异时间原来如此容易过,看张报纸喝杯茶数数白云便到黄昏,在办公室,开三个会,挨得腰酸背痛还未到下午。

连小小纪元也有同感,她说:“学校每天八节课,一直盼打钟,只有下课钟可以救我们,一天长得不得了,可是你看现在。”

主要因为睡到上午十时才起床。

纪元每天黄昏都讲二十分钟电话,做父亲的忽然好奇,问说:“你同谁聊得那么起劲?”

“黄主文。”

是那个孩子,“没想到短短时间你们已经成为好朋友了。”

“我们有共同点。”

“真的?那是什么?”

“我们都比较寂寞。”

“他母亲不是一直与他做伴吗?”

“她是个职业写作人,每天工作时间很长,很少有空与他交谈,或者整天忙着读资料,半日也不出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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