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母子持護照,很快過關。
在行車輪盤附近李育台特別留意那兩母子,可惜不見人。
他隨口問︰「紀元你同黃主文說些什麼?」
「我們交換身世,談到個人興趣,近況以及將來。」
那等于是無話不說了。
「他好像很成熟。」
「大我半年,比我懂很多。」紀元對新朋友很滿意。
「他怎麼沒有上學?」
「他在家中讀書,由母親與舅舅教他,功課很好,他說在美國,許多家長嫌學校繁文縟節多多,師資低落,班房太擠,教材古舊,政府也允許家長自己來。」
半晌李育台問︰「他們住美國何處?」
「長島。」
「他母親干何種職業?」
「她是一名作家。」
「真的嗎?」李育台有點意外,「那多好。」
一出飛機場他便看到阮世芳。
世芳與他擁抱,又與紀元握手。
「歡迎歡迎,歡迎到蝸居來小住。」
上了世芳的豪華跑車她才說︰「我是特地請了半天假來接飛機的。」
「世芳,那是令尊的生意。」
阮世芳嘆息,「都那樣說呵,我為公司出了死力,耗盡青春,卻無人承認。」
「世芳,你太想證明什麼了。」
阮世芳苦笑。
她特地把車子駛進游客區,紀元在後座細觀風景,十分享受。
忽然她訝異地說︰「乞丐!」
前座兩個大人笑了,紀元總算增廣了見識。
世芳的家在沙里住宅區,一畝地,六只狗,三個工人,紀元一見那一堆犬只,立刻高興地混到它們當中。
世芳遠遠看著紀元,感慨地說︰「差一點點,她就是我的孩子。」
育台有點不好意思。
「育台,當年我真應該嫁給你。」
「我怎麼敢高攀。」
「這句話真坑了我一輩子。」
「你是馬來亞錫王阮慶京的女兒,劍橋法律系高材生,人又長得美,我一直只敢遠遠欣賞。」
「育台,我只愛過你一個人。」
李育台問︰「還有無黃瓜三文治?」
「你一直沒向我求婚。」世芳不願轉變話題。
育台攤攤手。
「是我沒有福氣。」
育台苦笑。
「你這次來找我,我覺得十分榮幸。」
「我確想見見世界各地失散長遠的親友,听听他們對人生寶貴的意見。」
世芳笑了,揚一揚長發,「你要听我的心得嗎?做人要隨緣隨意隨心。」
「要是環境很苦惱呢?」
「默默承受。」
「真沒想到千金小姐也會這麼說。」
「育台,我承受的壓力,非你可以想象。」
「你何必一直為身世耿耿于懷。」
「你知我是庶出,幾個大太太生的兄長當我透明,這種日子我也熬著過。」
育台詫異,「至今尚如此?」
「直至天長地久。」
「我的天。」
「我也並無知心朋友,育台,我真高興你來。」
世芳眼神落寞幽怨,看樣子並非客套。
「世芳,你在此間也算是聞人了,又錦衣美食——」
「是呀,可是感情沒有寄托,生活無從落墨。」
「那麼,」育台鼓勵她,「結婚吧,生個孩子。」
世芳嫣然一笑,「你的口氣像極家母。」
育台有點尷尬。
「可知你也是真的為我著想。」
育台點點頭。
世芳接著說︰「好人早逝,育台,你總得把皺著的眉頭放開來。」
育台隨世芳參觀大廈,「十二間房間,你輪流往?」房子像建築文摘中的示範屋。
「我不住這里,此處專用來招呼親友,我自己用市中心一間小鮑寓,事實上我很少回來。」
門外寬大的草地打理得一株雜草也無,像一張碧綠的地毯。
世芳忽然問︰「記得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嗎?」
「令堂是我們公司的業主,在她家看到你。」
育台的記憶一絲不亂。
「我連忙出去打听你這個人,他們都說,世芳,他喜歡藝術家,幾個女朋友不是畫家就是小提琴家,你跟著父兄叔伯做家屬生意,不是他那類型。」
這話育台還是第一次听到,訝異地問︰「他們說,他們是誰?」
「當然是與你相熟的一幫人。」
育台不語。
他忽然牽掛孩子,「紀元呢,紀元在什麼地方?」
世芳吩咐佣人去把她找回來。
不到一刻紀元興奮地出現,「爸爸,回到家我也要養一條西班牙獵犬。」
育台忽然想起來,雅正曾經說過︰「紀元是獨生兒,十分寂寞,我欠她一條狗,如果她懇求我,我會替她找只好狗。」
于是他答︰「那你得親手照顧它。」
世芳在一旁微笑,「你們梳洗休息吧,晚飯時候見。」
紀元看著她背影,「世芳阿姨既富有又美麗,人又和藹可親。」
育台說︰「你講得再正確沒有。」
他現在是個親力親為的父親,幫紀元洗頭沐浴包衣,小孩累了,在大床上熟睡。
避家來傳他晚膳。
世芳笑道︰「不如我們到市區享受一下夜生活。」
育台溫和地說︰「我怕孩子醒了要找我。」
世芳只得頷首,「這是真的。」
他與她對坐著吃了頓淡而無味的西菜。
因是老朋友了,世芳忽然說︰「育台,我在你心中有無位置?」
育台答︰「我永遠記得你的盛情。」
「你知道我是愛你的,育台。」
「世芳,我不得不同你說老實話,我與你是兩個世界里的人,走不到一起。」
「我現在也不是少女時期那個不諳世事的阮世芳了。」
育台笑,「是,好多了,自三十間寢室的大廈搬到十二間寢室的屋子,的確與現實世界比較接近了。」
世芳微慍,「你不遠千里而來,就是為著取笑我?」
「是的,」育台握住她的手,「你助我減低心底苦楚,你是我益友。」
「你當心我真的去嫁人。」
「我衷心祝你嫁得好。」
世芳沒好氣,正想抗議幾句,忽聞身後輕輕地一聲咳嗽聲,轉過頭去,看見紀元一臉笑容站在那里。
「過來,紀元,來吃覆盆子冰淇淋,」她讓她坐在身邊,對育台說,「紀元真是可愛。」
李育台微笑,阮世芳當然比一般小學教師懂得欣賞潛質。
「把紀元留在我這里,由我照顧她,我替她找私立學校,請專人教法文網球小提琴,然後到劍橋升學。」
換言之,那會是一個小小的阮世芳。
紀元立刻說︰「我要跟我爸爸在一起。」
阮世芳黯然道︰「你說得對,當然你要陪著父親。」
育台意外,「她陪我?」
「呵,你以為是你陪她?」
電光石火之間,李育台恍然大悟,他看著女兒,只見紀元以嘉許目光贈予世芳阿姨,表示她所說完全正確。
李育台感慨萬千。
他們在大宅里住了五天,並不是每天可以見到阮世芳,她有一天飛到巴黎,又另一日在日內瓦,但是李氏父女並不寂寞,他倆到河邊垂釣,參觀鄉鎮市集,逛古玩店。
李育台漸漸耽于逸樂,他詫異時間原來如此容易過,看張報紙喝杯茶數數白雲便到黃昏,在辦公室,開三個會,挨得腰酸背痛還未到下午。
連小小紀元也有同感,她說︰「學校每天八節課,一直盼打鐘,只有下課鐘可以救我們,一天長得不得了,可是你看現在。」
主要因為睡到上午十時才起床。
紀元每天黃昏都講二十分鐘電話,做父親的忽然好奇,問說︰「你同誰聊得那麼起勁?」
「黃主文。」
是那個孩子,「沒想到短短時間你們已經成為好朋友了。」
「我們有共同點。」
「真的?那是什麼?」
「我們都比較寂寞。」
「他母親不是一直與他做伴嗎?」
「她是個職業寫作人,每天工作時間很長,很少有空與他交談,或者整天忙著讀資料,半日也不出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