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她不是在西式商业社会长大,所以心特别静,感觉特别灵,才会仔细咀嚼夏彭年的梦呓。
“下次一有空,我们就去。”
“有无名胜?”
“有。”
“预先说给我听。”
“讲出来就不稀奇了。”
李平笑,“求求你透露一二。”
夏彭年那里经得起她这样子软言相求,怔怔的看着李平,过半晌才说:“在威尼斯,有一条桥。”
李平听到这里,嗤一声笑出来,“塞纳河上起码有十来条桥:新桥,亚历山大三世桥——
“不,这条桥,有个特别的名字。”
“叫什么?”
“叫叹息桥。”
“什么?”
“如何,”夏彭年笑,“与众不同吧。”
李平深觉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十分神往,“没想到一条桥可以叹息为名,只知道以形为题的有九曲桥、玉带桥、七孔桥。”
夏彭年但笑不语。
饼一会儿,李平瞌睡,握着他的手,盹着了。
没有化妆,清纯的面孔看上去仿佛只有十多岁。经过数月相处,夏彭年在心中衡量一下,当初李平吸引他的是标致出众的外型,但此刻,更重要的是,他觉得她了解他。
说得滑稽一点,那么多异性朋友中,只有李平能够排除重重障碍假面掩饰,触模到他的内心世界。
从前,也试过打开心扉迎接异性,她们也以破釜沉舟之心尝试过接触,都惨告失败。
所以夏彭年迟迟不肯结婚,他心有不忿,自问是个易相处简单的男人,偏偏全世界的女人都把他当一只性格复杂需索奇特的怪兽,出尽百宝设陷阱来捕捉他。
都没想到他有肉身,这些年来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弄得又惊又怕遍体鳞伤,几乎以为自己有什么毛病。
幸亏碰到李平。
她有罕见的天份,温柔地天真地自然安抚他寂寞的心。
夏彭年冷笑自嘲:没想到吧,真诙谐,城内著名公子竟有一颗寂寞的心。
他父亲自从去年动过手术,已呈半退休状态,事业的担子几乎全落在他肩膀上,只有李平是他可安歇的水边,他能够与她躺卧在青草地上。
一次李平问:“你是不是很有钱?”
夏彭年老老实实的回答:“还要努力工作,怎么可以算有钱。”
李平骇笑,“怎么样才能算富有。”
他想一想,答不上来,“也许到拥有私人飞机与岛屿的时候。”
李平忽然更正他,“不不不,也许是当你觉得足够的时候。”
要留住这位可爱的人儿,唯一的途径是同她结婚。
一纸婚书能够永久绑住她吗,她需要时间想清楚,他也是。
每次度假,他都想躲到庐昂或亚维浓舒舒服服地消失,永远不再出现,但每次假期完毕,他又乖乖回到夏氏企业指挥如意。
敝谁呢,谁会为他退出江湖而前哭失声?怪只怪夏彭年本人爱名贪利。
他执起李平的手,轻轻吻一下。
她右手无名指上套着他新送给她的鸽子血红宝石,正沉着艳丽地暗暗闪光。
她才是他的瑰宝。
回到家,李平接到母亲的信,她进医院已经有好几天。
夏彭年很关注这件事,“把她接出来吧。”
李平悲哀的抬起头。’
母亲一直神经衰弱,遇事情绪会波动得很厉害,有点歇斯底里。
来到李平身边,看见她过着这种不劳而获,名不正言不顺的生活,断然不会好过,只怕加深刺激。
“不,”李平回绝。
“那么我同你进去看她。”
“不。”
夏彭年俯身看着李平笑。
李平觉得不好意思,对着夏彭年,她自然而然会生出无理取闹的意图。
“闷是不是?”
李平不出声。
“我替你在公司里安插了一个位置,下个月可以来上班。”
“我?”
“是的,你。”
夏彭年永远有出人意表的安排。
“他们会笑我的。”
“谁说的,只有乡下人才笑人,我公司里面全是管理科学的顶尖人才,谁也没有余暇做无聊的事。”
“但,我算是谁呢?”
“你是李平。”
“李平是谁?”
“李平是推广部主管朱明智女士下的助理。”
“朱明智小姐?”
“你会喜欢她的。”
“她会喜欢我吗。”
“她会帮助你培养自信。”
夏彭年了解李平。
她有一只脚叉在过去的泥淖里,无论换上哪一双新鞋子,都觉得泥浆碍事,让她耽在屋里,阴影日深,不如叫她出外吸吸新鲜空气。
第六章
李平当下问:“我能做什么,接待员?”
“李平,你要是坚持这么想,没有人能够帮你忙。”
“对不起。”
“朱明智会教你。”
这几天李平去朝见朱小姐,一见面,就知道她们可以成为朋友。
她就是李平羡慕的大都会女性代表:漂亮、正直、智慧,能干、果断、爽朗,没有任何后台,独独靠学问及努力做到这个地位。
李平不由自主的崇拜她。
也不是没有理由的,朱明智人如其名,在李平没有出现之前,她召集三十多个下属开过会议,半真半假的说:“我们有位新同事,下个月来上班,大抵你们都知道她的身份。这个烫山芋,我并不想接,但是不得不接,只得视为一项挑战。我要你们速速搞通思想,新同事在位期间,我不要听到一言半语有关她的闲言闲语,以免连累他人,即使不能成为她的朋友,也请听其自然。我个人的想法是:每个人都应该得到一个机会。”
手下诸大小将领一律会心微笑。
照说,像夏彭年这样的人,再宠一个女人,也该把她搁得远远的,公私分明。竟然把她放在左右,要朱明智培训她,可见已经着魔,无可救药。
一向英明神武的老板居然行此愚着,犯此奇险,反而令他们觉得此举浪漫无匹,心一软,原谅了他。
李平进到这间空气调节恒久维持在摄氏二十五度的办公室,有点怯意。
朱小姐接见她,看到李平红花绿叶的套装配金色假首饰以及一双翠绿困金边的鞋了,便在心中暗呼,上主,我如何应付这个女子呢,她简直是个一人马戏班嘛。
但是朱明智随即看到她谦卑的眼神及有礼有姿态,李平的身体语言传达清楚的讯息:她衷心愿意学习。
朱明智中文虽然不大灵光,也不由得想起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这句谚语来。
她决定给她一次机会。
“请坐。”她对李平说。
“谢谢你。”李平说。
啊已经不容易了,她不是没有神志的。
“你是我个人助理。”
“是,多谢朱小姐栽培。”
朱明智从没听过这种老式对白,大吃一惊,继而叹口气。
夏彭年派这个任务给她的时候,曾经说:“赋你全权,绝不干涉。”
她答:“彭,你要开除我,不必来这么阴险的毒招。”
朱明智对训练哈佛管理科硕士都不感兴趣,何况是一个刚正在学英语会话的女孩子。
但是夏彭年说:“我觉得你俩有许多相似之处。”
这句话感动了她。朱明智在工作十年后才进修获得大学文凭,一直认为是项成就,于是不再言语。
况且三五七天后,这女郎玩腻了,起不了床,该场匪夷所思的游戏即告结束。
李平“上了一天班”,接触到城内一群年轻才俊,他们与夜校的同学、日本料理店的伙伴,以及她过往接触到的有很大的分别:老练、世故、自律、有礼,对她突出的外型像是视若无睹,十分客气,但难以亲近。
那八小时内,李平捧着朱小姐指定要她阅读的文件,起码有三十次以上同自己说:回去算了,回去做一只宠猫算了。
但是鼓起勇气,熬下去,捧着字典苦苦查阅商用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