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是冥冥中注定。
徐伯母当下说,“拉拢了也好,令堂在外国也比较心安。”
我说:“我阿姨很有办法,在美国教烹饪,拉我妈一把,她就不怕无聊,我妈很会做北方菜,什么素饺子,糖醋鱼,把洋人吓得一愣一愣。”
徐伯母说:“唐人可以做的,不过是这些。”
我笑,“不然还硬碰硬,有几个贝律铭。做做幸运曲奇混口饭吃,已经彩数很高。”
“本来你也可以跟阿姨。”
我想起林小姐的话。“我自己闯。”
“志鹃,平日看你娇滴滴,急难时倒是不乱。”
元震对我这样冷淡,我也乱了阵脚,修养固然是逼出来的,斗志何尝不是,我都没有退路,只得勇往向前。
假期父亲叫我回去撑场面,被我推却,“我要去旅行。”
“去哪里?”
“去欧洲。”
“那么冷。”
“够味道。”一到比较长的假期,所有单身的离婚的孤寡的人士全都往外扑,免得守在家中触景伤情,百般无聊,状若潇洒蒲俪,实际上有苦说不出,不需三五七年便都成为旅游专家,所以著书立论。
我也不例外。
可是元震却留住我。
“我有话要对你说。”
“现在为什么不说,或者可以等到我回来再说,不过去十天。”
“去什么地方?”
“滑雪。”
“十天?别老土了。跌断脚十天太多,学滑雪一年却太少。”他很急躁,“我真的有话要同你说。”
“这话这么厉害,要说十日十夜?”
“是,很重要。”
“你要同我摊牌是不是?”我笑问:“不用这么复杂呀,三言两语可以说完。
他沉闷下来,脸上出现非常痛苦的神色,额角上的青筋涌现。
咦,这是什么一回事?
照说这种时代,谁也不会深觉负了谁一生,背这种黑锅上身。为什么他耿耿于怀?
我说:“行李准备好,不过好吧,”我想他说这番话,要作内心门争,成全他何妨。
“这次再不说清楚,恕无下回。”
元震握着我的手,越收越紧,手指节都发白,我要挣月兑,他才似虚月兑般说:“对不起,志鹃,对不起。”
“元震,我与你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你何必吞吞吐吐,两人都生活在悬疑中。”
“我父母想我同你结婚……但是……我要走了。”他自己拉开大门,又转头,我会来同你解释,我先走。”
他终于肯关上门走,我倒觉得痛快。
这是我一生人第一次为人牺牲,订妥的飞机票都要退掉,也绝对是最后一次牺牲,天天大平卖任你再努力也当是稀疏平常。
我心象是蒙着一层雾,人际关系已经够暧昧,谁敢问清楚:你为什么害我、你为什么恨我、你为什么踩我,你为什么中伤我这种问题,无论是同事朋友亲戚间,都很累很含糊地活着。
现在与爱人也得这样相处在云里雾中……你猜猜我的心事,我打打你的哑谜,真累坏人。
这简直是折磨,难怪母亲要早早月兑离苦海。
我开始有点恨张元震,无端端给我惹烦恼。
我努力控制自己,恨意一生,绵绵无绝期,终陷苦海,一个女人切忌患秦香恋症候,天天对牢镜子问:我这么美这么聪明却这么薄命,为什么。这一问保管把所有亲朋戚友问完为止。
做人从头旺到底是很难的,从头衰到底更难,尝到甜头要回头,我与张元震曾经度过那么温馨的七年,没有他,日子也是要过的,但没有他不会充满回忆,恨是没有用的。
我的气渐渐平下来,四肢也跟着松弛。
有人使劲的按铃,我去开门。门外是徐培南。
这么冷的天气,他仍然短裤球鞋,不修边幅。
“你吓坏人!”他恼怒的指到我鼻子上来,“我妈约好你来吃饭,结果人不见,电话不来,打过来又没人接,你干么?”
“我一时想不开,欲寻短见。”我强笑。
他倒是一呆,悻悻说,“你倒是学会了说笑。”
“我现在什么都会,你看我多邋遢。”我张开手,叫他看我,忽然之间,心酸鼻子酸,双眼一眨,眼泪忍不住淌出来。
我一个转身,非常敏捷,像人家跳华尔滋舞那样,背着他。
饼一会儿我开亮灯。
“怎么不用暖炉?冻死人。”他搓着手。
“你可以加毛衣,谁叫你才穿一件布衫。”
“蓝志鹃,你还学会吵架。”他微笑。
“来,上我们家吃去。”
“我这下子再也没精神。”
“别这样好不好?”他很明白我的心意,“你父亲不会见到你,徐蓝两家不同门口,忘记了?”
我不出声。
“何必恨一个老头子,他除出是你的父亲,他还是他自已,他有权选择他的生活方式,你要明智点。”
“算了,也不用换衣服,这么一团一块的,倒是与我合衬。”
“不行。”我拉着衣襟。
“已经开饭,你一搞六十分钟,那怎么行,况且你会着凉。”
他一手把我自屋里拉出门外。
有时候碰到粗人也有好处,快刀斩乱麻,不必婆妈。
徐家吃火锅,有我最喜欢的蛋饺及粉丝。我吃这种东西可以吃很多,又穿着没有腰头的衣裳,益发像个饥民。
也顾不得这许多。
徐伯母笑问:“志鹃今日胃口真好,有没有胖?”
“没有,体重一样,”我说,“但身体面积大许多。”
徐培南看我一眼,“至今她的食量才似一个人,从前像一只鸟。”
我不响,很久没有吃这么丰富的一顿。人的命运真稀奇,但凡不是自己的东西,总会失去,靠人即使是亲生父亲,也是不行的。
“你要原谅父亲。”徐伯母说。
“我只是他的女儿,他不必对我负责,我廿多岁了,早届独立年龄,我只同情母亲。”
“要不要去探访他?”
“不要。”
我一向不是大方的人,我真的不能跟他谈笑自如。
还有,如果与张元震分手,也不能再继续做朋友。一个女明星说得好:“做朋友?能做朋友就不必分手。”
我突然觉得瑟缩,又多吃一点。
这样子下去还早会变一只球。
饭后由徐培南送我回去,我在门口同他道别。
小鲍寓门外堆满杂物,邻居缺乏公民道德,走廊的灯光又灰暗。我与徐培南相对无言。
不知怎他,他在门口颇留恋了一阵子,其实只不过五分钟左右,但彷佛很长的一段时间,心理作用。
他伸手拉我头发,我本能地闪避,但他出手奇快,已经碰到我鬓角,他只轻轻扯扯,不如小时侯,真出力拉得我流眼泪。
“再见。”
我用钥匙开门,也说声再见。
我解下围巾,月兑下大衣,走进房间,那里比较暖和,坐床沿呆想。
徐培南倒是不嫌。
真好,自小对我那样,现在也是那样,好或坏不要紧,重要的是数十年不变,就不会有人间冷暖这回事。
张元震就差得多,看得出他坐立不安。有人按铃。
莫非是徐培南忘记什么东西。我拉上外套去应门。
幸亏没有打开门。外头站着一个金头发的美少年,牛津口音。
“蓝志鹃小姐。
“是。”我在门内应。
“登门造访,有要事商量,容我介绍自己,我叫伊安史蔑夫。”
他在等我放他进门,我只是干着眼瞪他,这么容易放陌生人进门?他异想天开。
他说:“你不让论我进来?”
“请问你有什么事?”
“为着张元震。”
我如堕五里雾中,不得要领。
“你请等一等。”
我转身打一个电话线元露,电话按通,他在听音乐,奚菲兹之小提琴,他百听不厌。
“元震,”我己好久没打电话给他,不过这次师出有名。“有一个叫伊安史蔑蕨夫的英国人在我门外,要求与我商谈同你有关的事,我该不该放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