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月琼一脸错愕看在周舜昆眼中,他问:“白花花银子当水一样淌出去?”
“简直决了堤了。”
周舜昆欲纵故擒,假装悻悻然,“叫她分期连利息摊还!政府债券此刻收几厘息?”
“幸亏婚礼延期,否则不知如何应付。”
“嗳,婚不结了,我们倒是松口气。”
“你别看亲家公亲家姆那么客气,”纪月琼笑,“可是绝口不同咱们谈钱。”
“人家多精明,我们拿什么同人家比。”
“嗳,有些自知之明总算不致出丑。”
“来,去飞机场接女兄吧。”
“周先生,飞机还有四个小时才到。”
“喝个茶,兜一会子风,差不多了。”
由此可知,心急的还不是他。
纪月琼笑,“我有点佩服振星,短短三两个月时间,居然说服姐姐回家来。”
周舜昆答:“我有预感,这是她离家的先兆。”
“不会吧。”
“走着瞧。”
也许他命里注定只得一个女儿陪伴,但运数已经不差,想到这里,周舜昆松口气。
下飞机后,由振星推着婵新的轮椅出关。
振星淘气本色大露,吆喝一声“进入光速”,把姐姐的轮椅推得飞快。
婵新可感觉到耳畔呼呼风声,真怕一跤摔出座位。
轮椅在海关停下,她们很快通过,等行李时振星又没有一刻静,一直说“姐,你起来让我坐一坐,”“婵新,见到老父什么都说没事”等等……
取到行李,振星收敛笑容,轻轻同姐姐说:“父亲看到轮椅只怕要吓一跳。”
婵新会意,缓缓站起来,步行出去。
在玻璃门内就看到了父母在外头等。
振星只觉恍如隔世。
到了家门,振星看到私家路又宽又长,柏油路被雨水洗得碧清,扑鼻是一股草香,日籍园丁哲利一定刚来过。
她笑道:“你看,这个家像不像荷里活电影的布景。”
纪月琼看看女儿,“你应当知道,你在这里住了廿一年。”
周舜昆说:“振星说话更加语无伦次。”
振星悻悻道:“我失恋,举止言语失常些也是应该的。”
纪月琼挪撤:“是,你失恋了,出外转了一圈,居然发觉天下至真至美至善的人不是你,故失恋了。”
振星看母亲一眼,不语。
也只有亲生母女可以这样毫不留情地说出心中话。
婵新艳羡,心中长叹一声。
振星说:“我不在乎,我有正经事办,我要去上班。”
周舜昆一愕,“你真的找到工作了。”
要怪只能怪自己信用差,振星一边换衣服一边说:“我这就去报到。”
纪月琼心甘情愿:“开我的车。”
那个周末,周振星忙着收拾她自己的烂摊子。
懊退的统统退掉,人家酒店很客气,反正轮候者众,没有损失,便把酒会订金退还给周家。
振星不相信,“二百三十余宾客?我那里认识那么多人。”
可是那张名单的确由她自拟。
真要命,把中学时期的同学与补习老师都拉出来喝喜酒,为求目击证人,劳师动众,在所不计。
“干吗要那么多人来看我结婚?”振星大惑不解。
纪月琼瞪女儿一眼,“啐,你问我,我问谁?”
“错错错,统统是不正确的,下次我才不会那么疯狂铺张。”
周舜昆心惊肉跳,“振星,话不可以乱讲,人家听了会误会你已经结过一次婚。”
振星微笑,她的感觉也如此,下次一定亳无新鲜感可言。
待真结婚时,她已成为结婚专家。
纪月琼说:“海滩路那边的公寓装修已经完工,现在只得重新再租出去。”
振星想了想,“如果我付房租,妈妈可否让我搬过去住。”
“这里有五间房间。”
“婵新需要空间。”
周舜昆同妻子使一个眼色,那意思是,振星只不过想到海滩路,又不是去火地岛。随她去吧,见机行事,切莫节外生枝!
纪月琼立刻会意,真的,这已是极低的要求了,至少住在同一个埠,驾车廿分钟即可抵达。
不过姜是老的辣,纪月琼脸上故意显出为难的神色来,“这房租嘛,有什么保证会得付足……”
振星知道母亲原则上已经答应。
“我此刻可以自力更生,我希望除出娘家夫家还有自己的家。”
“说得好。”
“不过,”振星又开始嘻皮笑脸.“我一生都希望父母同我撑腰。”
纪月琼叹口气,“我也老了,自己都有走不动的一天。”
振星黯然,母亲说的是老实话。
振星顺利搬了出去。
原来房间家具不动,全副让给蝉新,公寓另外布置,为着减轻负担,她分租另外一间房间给一位姓卓的女同事,又步行上班。
不到三个月,她升了一级,卡片上衔头不知多好听,可是仍然入不敷出,此地男生又不比香港人阔气,很多时只请吃三文治,振星三月不知肉味。
一日正在忙,忽然有人走近,咳嗽一声。
振星尚未抬起头来,已经知道这把声音属於谁,惊喜万分。
她微笑问:“喉咙痒?”
丙然是他。
是邓维楠,不知怎地留了一脸阿胡髭,三月天气,他已穿着短袖衬衫,份外精神。
他笑着问:“贵宝号做些什么生意?”
“呵,”振星答:“私人贷款、房屋按揭、新车贷款、小型商业借贷,新业务开户特惠,本分行有经验丰富的贷款经理及操流利华语之职员为闻下提供尽善尽美及多元化的银行服务。”
“那多好。”
“可不是.社会真正繁荣起来了。”
邓维楠一个箭步上前,“周振星,我是真个想念你。”
第九章
他们互相拍打对方的肩膀。
“一切都好吗?”
“好得不得了,”振星答,“尤其是我,居然养活自己,你那边呢。清水浦孤儿院情况如何?”
“新消息是兰州炭素材料研究所已成功地生产了多种人造器官,包括心脏瓣膜,肩胛骨,假肢在内,已有数十家医院临床应用,孤儿院亦配给到多具,此刻与杜邦工业合作研究。”
振星鼓掌“我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婵新,她至赞成自力更生。”
“修女身体可好?”
“胖许多,心境平和。”
“可有考虑还俗?”
“那是她的终身盟约,她是个守信用的人?
“什么时候下班?”
“四时半,你呢,住什么地方?”
“你不招呼我到你家?”
“好极了,礼尚往来,你可睡沙发。”
“我先去办些事,四时三十分再来。”
“行李呢,放这里。”
他只得一只过夜袋,顺手扔在一角。
邓维楠摆摆手走了。
女同事卓喜兰走进来,垂涎欲滴的样子:“那是谁?”
“我表叔。”振星嘻嘻笑。
“真的还是假的?”卓喜兰不肯走了,“真的话介绍给我,我正少个男朋友。”
“人家不过前来歇脚,三两天就走。”
“回何处?”卓小姐是真感兴趣。
“有没有听过上海?”
“家母原藉正是上海。”
“可是她在卑诗省出生对不对。”
“振星,叫他们到我家吃饭,”卓小姐停一停,“不过,你先看见他,你先。”
作风洋派,把邓小生当大菜格子上的一道好吃果子。
稍后邓维楠来的时候,她正忙着招呼人客。
“有人仰慕你。”
邓维楠问:“谁?”
振星指一指。
小邓一看背影,就知道是个土生女,笑笑,立刻拉着振星离开银行。
土生孩子的眉稍眼角,身体语言都与洋童无异,像科幻小说中被外星人灵魂侵占了的地球人,躯壳仍属黄人,实际不是那回事。
邓维楠也是土生,却不喜外国女孩子,也不喜像外国女孩的土生女。
罢才那位小姐整个上身伏在柜台上招呼客人,腰肢钦摆,小邓不欣赏这一款豪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