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振星悻悻然。
“要宰,在你宣布要结婚时就可以宰了。”
振星沉默一会儿,“你说得对。”
“谢谢天,我也有对的一天。”
“那,蝉新二度手术就瞒不过家父了。”
“他可以承受,你放心.婵新也正在康复中。”
对,每个人,包括王沛中,都是好人,就剩周振星是个反角。
她缄默三分钟,忽然想起,一出戏,人人都是好人,那多闷,非得有个大花脸来插科打诨不可。
周振星又笑了。
到飞机场迎接父母的时候,还是紧张了。
她问:“为什么叫启德机场,啥人叫启德,有何德可启?”
王沛中看地一眼,不语。
“两班飞机分别由台北及温哥华同时抵达,那多好,一接接两对父母。”
王沛中仍然不发一语。
振星刻意打扮过,浑身亮丽。
“台湾叫中正机场,新加坡叫彰宜机场,”周振星自言自语,“上海叫虹桥机场,
都好听,是不是?”
“来了!”
王沛中一个箭步上前。
两对父母几乎肩并肩一起出来。
倒底有一定年纪,有点倦态。
振星内疚,他们为她,自零岁直烦到今年二十一岁,这笔儿女债也真够瞧的。
说不出话,只得紧紧握手。
他们一致同意“有话慢慢说,先回酒店休息”,不比年轻人,上飞机前一小时还在
办公室,下了飞机叫部计程车又直赴分公司。
纪月琼心细,问道:“这是谁家的司机与车子?”
“朋友。”朋友是邓维楠。
周舜昆则问:“婵新呢?”
振星答:“她很好,我同她天天见面。”
这时,王沛中的母亲讲了两句福建话。
振星马上看一看王沛中。
沛中说:“讲你比照片更漂亮。”
振星忙用国语答:“伯母才美呢,皮肤比我们都好。”
伯母笑了。
振星说的是实话,上一代妇女诚然驻颜有术,照说王沛中是幼子,王伯母说少已接
近六十,不知怎地,看上去犹似中年人。
据说那是因为她们不夸张,没有大动作,少说话,不乱笑,饮食又有节制,又无夜
生活之故。
什么都是要讲牺牲的吧。
照这种情形看来,周振星到了三十岁,已经可能比母亲及伯母老相。
到了酒店,两对父母分批回房休息。
纪月琼一把拉住女儿。
“葫芦里买什么药?”
振星拍手笑,“妈妈说话真有趣,都有典故吧,想古时华人的药一定装在古怪的容
器里,让病人模不着头脑。”
“少扯淡,从实招来。”
振星泄了气,老老实实对父母说:“我的计划有改变。”
纪月琼恼曰:“你有什么计划?不过去到哪里是哪里。”
周舜昆在旁劝道:“其实做人不外如此,俗云人第不如天算。”
振星忙上前陪笑脸,“妈妈一生英明神武,巾帼不让须眉,没想麦虎母犬女,真是
丢尽了脸,什么地方都不用去。”
纪月琼瞪女儿一眼,“你倒是道尽了我的心声。”
“妈妈,知母莫若女嘛。”
周舜昆咳嗽一声,“为何忽然改变主意?”
振星收敛了嘻皮笑脸,摊摊手,“生活中原来还有许多其他有意义的事有待实践。”
纪月琼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三年大学已经启发了你。”
周舜昆劝道:“你别老讥讽地,她会反感。”
纪月琼看着丈夫,“奇怪,为什么没有人来怕我不高兴。”
“唉,你我是这个家庭的奴隶,有何作为。”
噫,父母开始唱双簧矣,事态略见严重。
“妈,取消婚约又不是离婚。”
“错,离婚是无可奈何,取消婚约乃出尔反尔,儿戏之至。”
振星悻悻然,“见仁见智耳。”
周舜昆摆摆手,“我站在女儿这一边,无论怎样,我支持振星。”
振星鼻子一酸,低下头来。
纪月琼咦一声,“奇怪,我有说过要逼女儿出嫁吗,留她在身边有什么不好?”
振星完全放下心来。
周舜昆又惋惜道:“不过也许将来就碰不到比王沛中更好的人了。”
“沛中的确不错,不过那一等级的人才还是很多的,即使终身不嫁,一个人也有一
蚌人的好处。”
周振星只觉自己幸运,她朝父母拱手鞠躬,“谢谢支持,谢谢各位。”
婚礼就这样非正式无限期押后。
周氏伉俪陪着王氏贤夫妇倒处吃同逛,分手之际依依不舍。
王太大当面称赞纪月琼:“这么时髦的一个人,对我们这些阿巴桑毫无架子,真正
难得。”
这时纪月琼亦觉得亲家是豪爽磊落的生意人,怪不得发了大财,深觉婚事不成是宗
憾事。
无奈她不得不尊重女儿的意愿。
纪月琼想起多年多年前的事来,一日上午,她正淋浴,忽然发觉有人偷窥,呵原来
是两岁多一点的振星,正笑咪咪在浴帘外张望,接着取饼搁在一旁的浴巾,双手捧着递
傍妈妈呢。
当时纪月琼的眼泪就飞涌而出。
当然她要支持振星,她们是母女。
不要说是这种小事,再大的事故,责备管责备,支持还是支持。
振星也没闷着,她悄悄接姐姐出院,急急安排父亲同她见面,这边又要应付王家三
口,还得随时要听邓维楠的消息。
不是不累的。
如有选择,周振星情愿做三十日苦工,打扫洗熨煮,蓬头垢面,在所不计。
她真捏着一把汗,悄悄同婵新说:“幸亏你没事,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可叫我怎
么同父亲交待,所以我同你都得好好活着,千万不能死,死了没交待。”
婵新一想,却是事实,内心不禁恻然,说到孝道,振星这家伙比她明白得多。
周舜昆问女儿:“你这样四海为家,要到几时呢?”
婵新笑笑答:“教会即为我的归宿,我没有流浪的感觉。”
周舜昆说:“说你同妹妹不像呢,才不是,两个人回答起父母的问题来,均滑不留
手,避重就轻,讲了等於没讲。”
这时振星忽然谦虚起来,“呵姐姐胜我多多。”
周舜昆瞪她一眼,“你俩旗鼓相当,不相伯仲。”
振星只得噤声。
周舜昆吁出一口气,“若要好,老做小,我只得尊重你的选择,恭敬不如从命。”
纪月琼劝道:“这话说得赌气了。”
婵新只是陪笑。
幸亏不久都走了。
壬沛中陪地老爸老妈回台北,周舜见陪妻子到新加坡探亲,只剩她们两姐妹留在香港。
振星搔搔头,“曲终人教,怪寂寞的。”
蝉新却问:“有什么办法不叫父母失望?”
“有,立刻找两头好人家,我同你即时嫁过去,各人生一对孪生儿,一半过继给周
家,哈哈哈哈哈,以后一辈子快快乐乐,富富泰泰的过,没病没痛,没有烦恼……”
婵新嗒然,“世上没有这种人吧。”
“有些父母是不知道的。”
“我们的父亲呢?”
“大抵也不知道,可幸他愿意包涵我们。”
“我们真幸运。”
振星抗议:“那是我的口头禅。”
婵新看着振星,“你不打算回去了吧。”
半晌振星才说:“听说香港找工作容易。”
“难怪天天在那里翻开南华早报。”
振星已用红笔圈出数十份聘请广告打算行动。
她说:“我想陪着你。”
“振星,我不怀疑你的诚意,可是我劝你莫以我为重,下一站我可能会调到南美洲去。”
“那么,或许我想在邓维楠身边。”
婵新领首笑,“倒底还想近着熟人,不敢全盘独立。”
“听王沛中说,反正婚期取消,他爸妈要把他拘回台北去帮家里大量设计改建旧屋。”
“听,你可能永久失去他。”
“我知道,失去他是十分可惜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