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沛中凝视她,知道在这个关头他需要维持镇定。
他先要把事情弄清楚。
到了结婚前夕临阵退缩的人,无论男女,实在不少,这种心理故障是可以克服的。
王沛中一早知道周振星是感性动物,倒并不太过意外,於是小心翼翼地问:“你需要更多时间,可是这样?”背脊已经爬满冷汗。
周振星原以为王沛中会大发雷霆,大兴问罪之师,当晚就叫她下不了台,正在害怕,谁知王沛中不但没有发作,还像十分了解似的。
她如皇恩大赦般说:“正是正是,我需要多点时间。”
王沛中接着问:“那些时间拿来何用?”
振星吞一口涎泊,“用来看清楚我自己,用来做一份工作,用来试练一下我倒底擅长做什么……”因为的全是真话,语气逼切。
王沛中自然听得出来。
他微微松口气,还好,看情形并没有第三者。
他有点为难,“我同你在五月的婚事,亲友都知道了,怎么押后?延期多久?”
振星抬起头,她并不想敷衍王沛中,“起码一年。”
“哗,一年!”
“沛中,请你包涵。”
“帖子都几乎发出去了,喜筵也订下,就差一袭婚纱没选好而已,振星,你知道婚后我会给你最大自由,大可同独身一样生活。”
振星恳切地说:“沛中,一年,多一年陪父母,多一年陪姐姐。”
“我从没听过更坏的藉口,你又不是要嫁到西伯利亚去,这里边一定有别的原因。”
菜肴端上来了,两人哪里吃得下,任由它们堆在面前。
振星拿起香槟瓶子,自斟自钦、侍应生抢着过来服侍,她扬手叫他们走开。
“振星,你整个人变了。”
“是的,在过去两个星期内,我的视野广阔千倍,我有机会亲身体验到从前只在新闻中看到的人与事.沛中,原来世界真的那么大,层面那么复杂,而我,我是那么幼稚。”
“振星,相信我,你没有什么不好。”
振星越说越坦白,“我已不甘心在一袭婚纱中钻进钻出。”
王沛中叹口气,隔很久才问:“你肯定不是因为第三者?”
周振星扪心自问:说,说呀,可是因为邓维楠?有什么话不妨清心直说,一了百了。
不,她很清楚,不是因为邓维楠,邓维楠那自由宽大的世界也许,但不是邓维楠本人。
周振星心平气和道:“不是第三者。”
王沛中说:“对不起,我猜你也不是那么轻佻的人。”
“你可相信一见钟情?”
“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爱上你了。”
“呵,那是何时何地?”
气氛略为缓和,可是两人仍然全无胃口。
菜白搁着,凉了,由侍者收去。
振星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原来,出过力是那么愉快,帮了人:心里有那么大的满足。”
王沛中苦笑。
“怪不得婵新不愿停下来,她似一只玉瓶,她的爱心点亮了她,她美得使人眩目。”
“你不是想追随她吧?”
“不不不,那是艰苦的天路历程,我只是想回温埠找一份工作,我喜欢孩子,也许,我会教幼儿班或小学。”
“周振星,小学教师?”王沛中合不拢嘴。
“是,也许教障残儿童。”
第七章
“那你自己先需要接受特殊训练。”
“所以要把婚期押后。”
“你会胜任那样的工作吗?”
“我还不知道,王沛中,你问得真好,这不是那种下班可以搁下的工作,你看,婵新全身全神投入,终於拖垮了身体。”
“振星,我希望这只是你的三分钟热度,你很快会忘记,而我们会如期结婚。”
“你刚才的口气似我妈妈。”
“英雄之见略相同。”
振星己尽了大半瓶酒,感慨益多,“我以前真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你看,有手有足——”
王沛中忍不住幽她一默,“还有脑。”
振星只得笑。
两人就此分手,各由各归酒店房间。
婵新已经睡了,振星踢到茶几一角,把她吵醒,她睁开眼晴微笑。
“对不起,我真是吵闹。”
“呵不要紧,正好告诉我事情发展如何。”
“你有兴趣知道吗?”振星大奇。
“咄,这样精彩的三角恋爱,我当然希望知道结局。”婵新用手撑着腮笑。
“你语气又不似修女了。”
“可是我像一个姐姐。”
“那并非一般三角恋爱。”振星气鼓鼓说。
“啊,你叫它什么?”婵新笑。
振星十分苦恼,她无以名之。
“王沛中反应还不错?”
“是,他接受我的延期申请,但是婵新,我已知道我不爱他。”
“你爱谁,邓维楠?”f
“不,”振星坐在床沿,“我爱父母,我爱小王阳,我爱黄稀玉,我甚至爱张贵洪母子,还有,我爱你。”
婵新诧异说:“但你说的都是敬爱与友爱,并非异性之爱。”
“那可以等。”
“一个月之前你却欲急急成家。”
振星发呆,然后狡辩:“我还年轻,我有权改变主意。”
“最好不要伤害到任何人。”
“姐,你真是善良。”振星十分感动。
婵新嗤一声笑出来,“不过身边观音兵转来转去,前仆后继,也端是有趣。”
“婵新,我不希望离开你。”
“可是振星,相信你也知道,我们姐妹俩各有各的路要走。”
而且不是平衡线路,东一条西一条,这次相逢,纯属偶然,在交叉点上碰了头。
第二天一早,振星捧着电话嘟嘟囔囔与母亲说个不停,又叫婵新过去讲,又叫父亲同婵新讲,婵新一直叫她看表,她别转头笑,又不住说些琐碎之至的闲话,像香奈尔手袋其实在温哥华买还要便宜二十个巴仙左右啦等等,大半小时才挂线。
婵新说:“养你这个女儿真不简单。”
“只要肯同父母联络就还算孝顺。”
婵新缄默,过一会她说:“这是讽刺我吧?”
“你别多心,我不敢,我只是自嘲。”
“是,”婵新承认,“你不是那样的人。”
第二天他们搬到邓维楠的小别墅去住,振星总算有了归属感。
那日下雨,以振星本来的性格,可是要好好抱怨几句,可是周振星已经过试练,她此刻认为雪雨风都是自然现象,应该与之和平共处。
一进门,连婵新都赞叹:“多么舒服的小屋子。”
厨房里都已经放好吃的食物。
振星边吃冰淇淋边做意大利面。
今眼看到有契安蒂酒,连忙开了瓶豪放地喝。
十分开心,只是怕瘦子进来,变为胖子出去,不知大门够不够宽。
下午,王沛中来看一看,也啧啧称赞。
“捩星,将来我们结婚,公寓也装修成这样。”
振星冷漠地问:“公寓,什么公寓?”
“咦,海滩路那幢两房公寓呀。”
“你几时买的?我怎么不知道。”
王沛中模模后脑,“不是你的嫁妆吗?”
周振星为自己羞耻,经济不能独立就妄想结婚,竟打算把开销转嫁到父母身上,真正卑鄙。
“那公寓是家母的养老金。”
王沛中听懂了,“那,我试问我爸是否慷慨解囊。”
振星摆摆手,根本不想进一步讨论这个问题,不要说是租金,连天天填满冰箱她都做不到。
“回到温埠,头一件事,便是找工作。”
“好工作不易找。”这是蝉新。
“谁说要高尚职业,接待员我都做。”
“早上八时正风雨不改穿戴整齐了要到办公室。”
“我明白。”
“那么,我支持你。”
王沛中跌坐在沙发里,这两个星期内已发生了澈天大变化,只瞒着他一个人。
不不,不止两个星期了,王沛中想清楚,自从这个周婵新进门以后,周振星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