饼半晌,振星又问:“是不是很糟糕?”
婵新一贯中立、开明,“你有选择的自由。”
“倒底是华人哪。”振星吐吐舌头。
“不,你是加拿大人,若用这个角落看事,可比较明朗简单。”
婵新康复情形良好。
教会一直与她有联络,每次有文件寄到,她均详细阅读,书面回覆。
周舜昆解嘲地同妻子说:“同在任何大机构办事没有两样嘛,有福利,有病假,亦有升职机会,只不过公司规定职员不准结婚而已。”
纪月琼不便说什么。
“下个月她就要回去了。”
那是他的长女,她出生时他才廿六岁,年轻的父亲,得知孩子出生,自建筑地盘一口气赶回去,看到那幼小的婴儿涨红着面孔正在啼哭,他抱起她,她睁开眼睛看着父亲,蓦然静下来。
那一募,彷佛只发全在几个月前。
“我相信以后婵新会常常回来。”
“怜悯世人比原谅父亲容易。”
“周某.你太同情你自己了。”
这个时候,两姐妹正坐在公园长机上喂野鸭。
振星一贯兴致高涨,替姐姐拍照,架起三脚架.又二人一齐拍,一边絮絮讲起那架照相机来历,不外是哪一年向父亲勒索成功的战利品。;
然后她发觉婵新沉默了。
一定是离愁,她想。
再过一会儿,婵新把着妹妹的手臂说:“振星,我有点不舒服。”
“为什么不早说,我们马上回去。”.
“我见你玩得那么高兴。”
“我天天都高兴,来,我扶你到停车场。”
婵新一站起来,就想呕吐。
振星连忙掏出帕子捂住她的嘴,她吐了几口,像是比较舒服,靠在振星肩膀上。
振星嘀咕,“今早还是好好的!”她忽然看到帕子上一片殷红,吐出来统是鲜血。
第三章
振星如堕冰窖,连忙把手帕收入袋中,扶着姐姐坐下,一边自手袋掏出手提电话,镇静地召了救伤车。
婵新惨白着脸,微笑地说:“有那么坏?”
“我是稳健派。”
婵新闭着双目,靠妹妹身上,已没有力气。
振星双臂紧紧搂着姐姐,落下泪来。
救护车很快来到,振星陪着姐姐上车,她还来得及收起照相机。
在车里,她拨电话把这件事知会父母。
婵新躺在袒架上,嘴角一滴赤褐色血迹,面色金紫。
半晌,她问妹妹:“这是怎么回事?又叫爸爸担心。”
“七成是吃意大利菜吃多了,没大碍。”
“是吗,那你为什么哭?”婵新微笑。
“我几时有哭?”一模面孔,发觉自己泪流满面。
振星巴不得帮姐姐担一半痛苦。
只听得婵新轻轻称赞:“平时呱啦呱啦叫,遇事倒十分镇定。”
十来分钟就安然抵达医院,周婵新立刻被送进急救室接受检查。
振星一个人坐在候诊室,有种宇宙洪荒的感觉。
候诊室有;戴厚厚散光眼镜的幼儿,正在翻开图书,见振星也是一个人,向她搭讪。
她把图书给振星看,“你可喜欢恐龙?”
振星把握紧的拳头松开,“是我喜欢。”
孩子挑战地,“哪一种?”
“翼龙及暴君恐龙。”
孩子接受她为同类,“它们从何而来?”
“两百五十万年前上帝创造它们。”
“他们为何失踪?”
“上帝发觉它们的存在可能妨碍其他生物进化。”
“真的吗?我老师说是因为地壳变动导致恐龙灭绝。”
振星温柔地扶扶那副厚玻璃眼镜,“你不妨把我说的当作一套新理论。”
周舜昆夫妇赶到了。
振星马上先发制人,“婵新没事,婵新很好,医学昌明,一定可以找到医治方式。”
周舜昆无语,坐在一角。
那孩子问振星:“他可喜欢恐龙?”
振星温和地答:“我想不。”
“为什么不?”
“他担心的事太多,心无旁骛,早已失却一切享受。”
那孩子非常同情,“噫!”
可是随即孩子的父母出来,把她领走,她临走向振星挥手。
纪月琼轻轻问女儿:“严重吗?”
“要听医生怎么说。”
“你父亲魂不附体。”
“可以理解,他总觉他欠她,又觉得她是名根本没长大过的孤儿,我们必需小心,家里其实有两名病人,父亲的心理病似乎更难治疗。”
纪月琼看着女儿,“你倒像是切实长大了。”
真遗憾。
主诊医生出来找周姓家庭,
“初步诊断是胃出血。”
众人一听,不管三七廿一,立刻先把心放下再说。
“果然是意大利菜闯的祸。”振星哺喃自语。
“留院再检查其他事项,我们已通知她前任医生前来会诊。”
“我们可以看她吗?”
“她情绪不大好,只愿见她妹妹。”
振星看父亲一眼。
“你去也一样。”周舜昆挥挥手。
婵新见到妹妹.轻声说:“我祈祷上帝,若不能医治我,就把我接回去。”
振星再也不能调皮搞笑,她用双手掩住面孔。
“我不该回家带那么多麻烦给你们,我应自行了断。”
“我去唤父亲进来。”
婵新闭上眼睛.叹口气。
振星离开病房,跑到附近骑房去冲晒照片,一看时间,发觉王沛中下班时间已到,使唤他出来。
王沛中说:“这阵子我同你都备受冷落。”
“乱讲,婵新才无意当主角。”
“我是怕你多心。”
“你太小觑我了。”
“伯母说你自幼凶霸霸。”
“嗳,据说两岁时就能一掌把七八岁大个子洋童推开。”
“幸亏对姐姐十分友爱。”
“过奖。”
“你打算几时学普通话同我父母沟通?”
“我已经在补习班报名学了十多课啦。”
“小的感恩不尽。”
“婚后马上生孩子?”
“是。”
“越多越好?”
“三名起,五名止。”
“一起研究暴君恐龙?”
“当然。”
王沛中十分满意,“然则,给你凶霸霸也还值得。”
周振星忽然感动了,“王沛中,我实在太幸运了。”
王沛中看看表,放下咖啡杯,去取照片。
“一人一套,这套给婵新。”
那夜,振星听见父亲整晚悉率徘徊,不能成眠,他不睡,母亲当然也不能睡。
婵新说得对,这样已经是不孝,记忆所及,振星从来不叫父母失眠,一年难得夜归一次,说好十二点,即系十二点,一定准时返家。
在美国读大学那几年,周六必定与父母通电话,振星知道母亲是紧张大师,於是当一件大事来做,拨好闹锺,守宿舍里,讲完电话才出去玩。
被同学笑过不知多少次,浙渐同学羞愧了,不禁说:“噫,振星,但愿我与父母也如此相爱。”
振星笑,“我比较知道自己的事,我到两岁半夜还起床喝牛女乃,叫父母睡不好,现在总不能叫他们再担心。”
母亲不睡,振星也不能睡。
清晨,振星起床,问母亲:“爸出去了?”
“他说回公司看看。”
“一家人都是黑眼圈。”振星叹口气。
“我出去做头发兼按摩一下这张老脸,”纪月琼说:“完了约施女士郑女士她们到广东茶楼,稍后逛公司看春装,你要不要跟着来?”
“我驻守大本营。”
“也好。”
“妈妈你玩得开心点。”
“可不是,人呢,最要紧自得其乐,有剩余则布施亲友,施比受有福。”
她一走,偌大的家蓦然静下来。
振星无所事事,直打瞌睡,好不容易振作起来,开车去看婵新。
不出所料,父亲在姐姐跟前。
婵新见到妹妹便笑道:“你来得正好,我真幸运,医生说这次是胃,同肠道一点关系都没有。”
振星说:“胃出血也得好好休养。”
周舜昆愁眉百结,“可是她说下个星期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