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劳驾,自有教会弟兄前来接我。”
振星开口了:“你这次来,也是为同家人多聚聚,事事叫外人办,爸会伤心,你要顾全他的自尊。”
婵新从善如流,颔首不已,小妹有小妹一套,不如言听计从。
振星间:“你可记得我们见过面?”
婵新点头,“你小小的,坐父亲身边,一动不动。”
振星间:“你在大学念何科目?”
“英国文学,你呢?”
“新闻系。”
“啊,失敬失敬。”
振星又来滥用成语了,“我俩惺惺相惜。”
婵新笑,“你的中文程度如何?”
“会听会讲不会书写。”
“我很诧异,”婵新抬起头,“令堂是位成功的中文写作人,你不会书写中文?”
“她从不教我。”
“啊。”、
“可能是做”一行厌一行。”振星侧起头想当然。
婵新不便置评,只是微笑。
第二章
“据说我小时候十分顽劣,两岁才开白讲单字,父亲教我阿拉伯数目字,我不耐烦,指着说一、一、一、一、统统是一,然后当学会了,坐在电视机前看长篇卡通,哈哈哈哈哈。”;
婵新见振星如此天真活泼可爱,不禁也笑起来。
“对不起,妨碍你早祷。”
“我已做过。”
振星说:“祷告是同上帝说话吧。”
“是。”
“他听得到吗?”
“次次都听到。”
“那么,世上为什么还有饥荒战争疾病,你为什么要进医院做手术?”
振星并非存心揶揄,她语气中自有一股无奈苍凉。
呵,婵新发觉她不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
婵新心平气和地回答:“可是星宿亦有生与死,宇宙间有光与暗,人世有善同恶,万物均具阴阳,一直有两股对比的力量存在,没有丑,焉知美,没有恨,谁会认识爱。”
振星刚想再说什么,忽然听到门铃晌。
婵新说:“呵这是来接我的。”
“我去招呼,你且更衣。”
振星一边走一边口中喃喃自语:“光与暗,善与恶,阴与阳……”
门外站着一位年轻人,“小姓徐,前来接铁莉莎修女。”
“请进来。”
“一早打扰。”
“喝杯咖啡好吗?”
“谢谢。”虔诚的教徒都有无邪的双目。
振星领他到厨房坐下,一边做早餐,一边说:“麻烦你了,一早前来接我姐姐。”
那年轻人笑说:“不妨事,若非铁莉莎修女,我今日不会在世上。”
振星一怔,“此话怎说?”
“呵,三年前我患血癌,由铁修女捐骨髓给我,我才得以存活。”
什么?
振星大大震惊,每隔一些时候,她便有新发觉,姐姐简直有异於常人。
那年轻人愉快地说下去:“那一年她共救活了两名病人,不过另一位最近又再度入院,未知情况如何。”
两次!
振星听到身后有咳嗽声。
他知道父亲起来了,他才不会让陌生人送婵新入院,振星叹口气,她听过木兰替父从军,看样子周振星非走这一趟不可。
这时天还未亮,振星连忙套上外出服,取饼车匙,抢着说:“由我陪姐姐。”
可是周舜昆说:“不,你陪母亲,我去去就回来。”
振星猛地想起,他们父女也许有话要说,想争取独处时间,故默默颔首,送到门口。
待车子开走了才关门,一回头,看见母亲已经衣着整齐站在身后。
“别担心,”她说:“今日不过做检查,中午便可返来。”
“母亲,”振星问:“你会不会捐骨髓给人?”
纪月琼笑,“什么意思?”
振星坐下来,似自言自语:“父母有需要,我当然义不容辞。”
她母亲立刻欠欠身,“谢谢,谢谢。”
“还有,王沛中如果不行了,当然也得出手。”
纪月琼颔首,“事后叫他全家叩头谢恩。”
“可是其他人等,这真是……”
“怎么会讲到还么大的题目上去?”
“婵新呀,那么瘦小蚌子,动辄捐这个捐那个给陌生人。”
纪月琼动容,“呵,她真的慈悲为怀。”
振星说:“我放心了,那样的一个人,大抵不会来同我争家产。”
纪月琼看着女儿,叹口气,“真是我的错。”
“什么?”
“教女无方,把你养得口无遮拦。”
“呵我是有话直说。”
“人家会怎么想?”
振星微笑,“妈妈,事事想着人家怎么想,那还怎么做人。”
“你真豁出去了。”
“妈妈,我一心来这世上享福,当然要放开怀抱,难道你不愿看到我这样开心?”
“你快乐,比我自己高兴更好。”
振星哈一声,“我一早就知道。”
“别多讲了,去,去医院给你父亲与姐姐精神支持。”
“你呢?”
纪月琼理智分析:“在这件事上,我纯属姻亲,一点血缘关系也无,用不到我,我是外人,我在场,徒劳无功,你不同,一则可代表我,二则年幼无知,无人嫌你。”
“我去,我去。”
振星抵达医院,在候诊室见到老父,他背着她,振星蓦然发觉父亲头顶部位头发已经稀疏,心里一痛,连忙趋向前去,“爸爸。”
周舜昆拾起头,“你怎么来了。”
“我给你送热可可来。”
振星递上一只小小不镑钢暖壶。他认得这只暖壶由他亲手买来给念小学的振星带饮料去学校喝,一晃眼这么多年了。
“姐姐呢?”
“在接受检查。”
“爸要不要回家?我替你。”
“再等一会儿,这些年来我并无为她做过什么。”
振星说:“好像是她不愿跟你。”
“我总觉内疚。”
振星微笑,“都是注定的吧,像我,天天同父亲厮混,有这个福气。”
“你小时候真正可爱,一张脸雪雪白,扁扁的,像活女圭女圭。”
振星笑,“父母看子女,都用这样的目光吧。”
医生出来了。
照例安慰病人家属,表示不过是中小型手术,并无大碍,明日上午九时许入院,即刻入手术室,中午可知结果,三日后可出院云云。
最后医生看着振星问:“周小姐你是什么血型?”
“A十。”
“同病人一样,如有必要,你愿意捐出血液吗?”
振星亳不犹疑,“愿意。”
周舜昆接着表示想把病人转到私家房间,让她安静休养。
振星一抬头,看到王沛中赶来了。
心头一喜,“你不用上班?”
“我来支持你呀,你的事即我的事。”
振星温柔地看着他,“一张嘴这样会说话了。”
“对,忘记告诉你,爸爸打算送辆车给我们做礼物。”
“那多好。”
“来喝喜酒的客人自然会带传统的黄金首饰来给新娘配戴。”
振星谦逊,“那我真的要抬不起头来了。”
半晌,王沛中间:“你姐姐可出院没有?”
振星一怔,他都知道了。
王沛中双手挥在口袋里,“没人对我说过什么,是我自己综合这一两日的所见所闻,蛛丝马迹,得到的结论。”
那,也就很聪明了。
“你不是一直希望有个姐姐吗。”
振星点点头,但是,她希望姐姐同她一样无聊庸俗,成日为一袭婚纱,一件首饰钻营,姐妹俩躲房中哺嘀咕咕,嘟嘟囔囔,谈论邻家的是非,然后,中年齐齐发福,结伴挑女婿,搓麻将,数媳妇的不是……
周婵新太高贵圣洁了。
振星到这一刻还弄不懂婵新今早说的善与恶,生与死,阴同阳。
这时看护微笑走过来,“你们可以去看病人了。”
他们一行三人马上走进病房。
婵新有点虚弱,需扶着才能坐起来。
振星忙说:“这是饿出来的,回家多吃些滋补食物,保证有气力。”
看护推门进来,“请於一时前出院。”
王沛中咳嗽一声,轻轻告诉振星:“同酒店一样,过了一时,另外算一天房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