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非似受到重创,眼冒金星,强作镇静,她听见自己低声说:“等你想清楚了,我们再联络。”
杨跃有点感动,“晓非,我知道你一向大方。”
又过了一个月,他们完全停止来往。
他们的缘份只得一个夏季。
晓非一直希望他回心转意,文艺小说里出现的陈腔滥调原来最真实不过,每声电话铃都使晓非以为杨跃未忘旧情,每个雨天都使晓非份外凄伧。
年来透支的体力忽然崩溃,她病了。
卧病两个星期,再上班的时候,她发觉老板升的是别人,而杨跃,也开始与一位有美国护照的小姐来往,她失去了一切。
晓非思量许久,毅然辞职。
是,她没有勇气面对失意,她不想勉强自己,倘若陈晓非不纵容陈晓非,没有人会那么做。
晓非不认为可惜,天下那么大,必有容身之处,她不担心。
但是苦闷啊,生活完全失去意义。
她躲在家中,靠流质食物渡日,忙著托熟人介绍工作。当然,在这种非常时期,她也发觉,她的朋友,没有她想像中的多。
吃喝玩乐时最潇洒不过的朋友,忽然之间,都保守起来,认为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是至理明言。
晓非发奋看报纸上的聘请广告。
大丰企业已是第三次见工。
雨越下越大,她非提早出门不可。
在本市,毋需发生什么大事,只要下一场雨,交通便受阻塞,起码要预多四十五分钟。
晓非下重手上脂粉,希望在这个阴霾密布的雨天里显得有点颜色。
一看,憔悴的面孔在厚粉下更加沧桑,又改了淡妆,再拖下去也不用出门了,才取饼手袋,带了有关文件,找出雨伞,到楼下搭车。
晓非似一块望夫石似站了十五分钟,根本没有空车。
一定要迟到了。
溅起的雨水把她小腿以及裙子下截染湿。
晓非麻木不仁的站着不动。
黑色的星期一,毫无疑问。
晓非凝望路口,有一辆空车驶进,三四个人迎上去争。
晓非忽然苏醒过来,不,不能听天由命,要努力争取,她收起雨伞,冲向前方,一个箭步,拉开车门,坐上去,不理身后人喃喃咒骂,立刻吩咐司机驶往目的地。
晓非嘲弄的笑了。
头发遭雨淋湿,垂在额前,她取出小镜子看一看,叹口气,为什么兵败如山倒?
捱到大丰,湿衣服也干了。
罢刚准时,不迟不早,连晓非都觉得意外。
三位老板与她谈了十五分钟,客气地叫她回去等消息。
晓非见尽了本份,也没有什么是她可以做的,便礼貌的道别,离开。
在电梯中她讪笑起来,人生路上不知几许荆棘,见工显然是其中之一。
晓非流离浪荡地走到附近一间咖啡室,准了半小时,才发觉把大学文凭漏在大丰公司。
虽然只是副本,但是有名有姓,落在人家手里,会是个笑柄。
她只得折回去拿。
问了几次,才发觉那一个薄薄鲍文袋已经流落到人事部,有一位小伙子出来招呼她。
她取饼失物,道谢,刚想转头,他同她说:“雨真大。”
晓非已经倦得不想说话,勉强点点头。
捱到家里,她喝了一小杯拔兰地挡湿气,便上床睡觉,这是她逃避现实好方法。
电话铃把她吵醒。
杨跃?即使是他,她也不敢见他,她落了形,怕他不认识她。
晓非爬看过去听电话。
“陈小姐?”陌生的声音。
“是,哪一位。”
“我叫邱心伟。”
晓非想半天,也不知道这是谁,她压根儿没有姓邱的朋友。
“陈小姐,你不认识我,我从大丰公司得到你的电话号码。”
“叫我上班?!”这么快?
“不不,我的文凭同你的调错了,你明白吗,你打开公文袋看看就知。”
“你等一等。”
晓非把文凭抽出一看,果然,不是她那一张,这张是伦敦大学的,上面写着管理科学文学士邱心伟。
她问对方:“怎么一回事?”
“我们两人记性都不大好,一前一后将差不多的文件袋漏在大丰,回去拿的时候,又没有看清楚,到家才发觉错误。”
晓非啼笑皆非。
她的是复印品,不要紧,但邱先生这张却是真版。
看来有人比她更加冒失。
“我如何交还给你?”
“看现在立刻过来拿好吗?”
晓非看著钟,五点半。
她当然不会让陌生人到她家来,于是说:“我在证券街及美林街交界处等你。”
“好的,三十分钟后见。”
晓非挂了电话,看著那张文凭,摇摇头,邱心伟呵邱心伟,你受了什么刺激,吃饭的本钱都漏在人家店里。
她套上便装到街角去。
对方也很准时。
“陈小姐?”他迎上来。
“邱心伟?”
他点点头。
“有没有证明文件?”
他取出身份证,晓非核对过之后,把它交还,连文凭也一起递过。
他也把晓非的公文袋交还。
“陈小姐,或许你愿意去喝杯咖啡。”
晓非看着他,没有反对。
他是个长得很登样的年轻人。
回家也没事做,她又睡不了那么多。
邱心伟问:“你到大丰也是见工?”
晓非点点头。
“听说他们心中已有人选。”
晓非从没抱过什么希望,故此也没有失望。
邱心伟说:“找一份理想的工作真不容易。”
晓非喝下香浓的咖啡,精神仿佛好此,“谁说不是。”
“你是八五年毕业的吧。”
晓非知道他看过她的文凭。
“我比你早一年。”
晓非笑一笑。
“你想,大丰会不会聘用我们这两只冒失鬼?”
晓非答:“不会。”
他乐观地笑。
晓非欣赏他的朝气,但这不是认识新朋友的时候,她没有心情。
她推说有事,与他在咖啡店门口分手。
他再三道谢而去。
晓非耸耸肩,日行一善。
她并没有即刻回家,乘车到市区,买了两袭新套装,配上皮鞋。
想做行政人员吗,就得穿得像个行政人员。
她又赶去修了头发,熨成小波浪,看卜去,已经神气得多。
饼两日,前往大新银行报到的时候,她心中多了几分信心。
那一日,一般下雨,她一般打湿了新皮鞋,但一进入会议室,她即时主动地微笑,“各位早。”
笑容健康大方,接见她的主考人不由得精神一振,顿时表示好感。
她留在会议室内达三分钟之久。
这次,她觉得成功的希望颇高,如果不是双方在薪酬方面有点意见,应该下个月可以上工。
晓非满意地离开会议室。
怎么,她问自己:痊愈了吗。
不,没有,但已经可以控制情况。
正在这个时候,晓非听见有人叫她,“陈小姐。”
她转头,唉哟,太巧,是邱心伟。
他说得对,找一份好的工作真难。
看样子城内所有的才俊都赶来了。
他过来低声说:“等我一起走,我们喝咖啡。”
晓非有点迟疑,但终于说:“我在文华等你。”
“一言为定。”
接待员唱他的名字,他进去了。
这次,晓非把文凭稳稳当当藏在公事包内,万无一失,轻松地走进咖啡室。
眼睛仍然酸涩,但淡淡化妆足以遮掩它的不安,晓非长叹一声,用咖啡压抑失意。
隘烂也不能解决什么,不加振作。
邱心伟来了。
这次见面,已经熟络一如老同学。
晓非问他:“见得怎么样?”
“很好,比大丰那帮人较有诚意。”
“我也这么想。”
“你考哪个职位?”
“宣传部。”
“我考管理组。”
“旧工作不理相心?”
邱心伟讪讪地,似有难言之隐。
晓非连忙顾左右而言他。
饼了一会儿,他忽然说:“我不得不辞职。”
同晓非一样,他又有什么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