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平气和的说:“是呀,没有人比我们的关系更重要,所以你要小心,希望我们继续友好。”
小王口才挺厉害。
“来,看看这一辑透明片。”
“是什么?”
“来看。”
我亮灯,把透明片放灯箱上。
咦,主角是动物,拍出小猫各式各样趣怪的样子。
“你童心大发?”我问。
“可不可以用?”
“外国早已有了。”
“那么看看这一辑。”
我们再研究。
是次题材更有趣,是银行区大雨傍沱中年轻职业女性上班时狼狈模样。
“好极了,这辑是专业水准,我们用。”
“真的?”他大悦。
我抬起头来,“这是谁拍的?”
“毛毛。”
“谁?”
“毛毛。”
我倒呆住,没想到找她拍照找不到,反而用了她拍的照片。
小王兴奋的说:“我鼓励她拍摄城市小景,譬如说沙滩风光,校院一角,午餐记趣等等。”
“由你来拍,岂非更好?”
“不,由她清新的眼光捕捉镜头,更加理想。”
“说得是好,一个月一辑,稿费从优。”
真是意外收获。
“但是,长得那么漂亮,不做幕前岂非可惜?”
“人各有志。”
“好,好,好。”我举起双手投降。
到此为止,不能再紧逼。
我再看那些照片,真把白领女的苦处勾出来,在大雨中,伞与伞打架的有,抢车子搭的有,混身湿的也有,衣著名贵,化妆精致,都敌不过一场雨,辛苦。
我得亲笔为她写说明。
那么年轻那么好看,又肯动脑筋,上天待毛毛真不薄。
但是,我什么时候才有机会真正认识这个女孩子中.
嘉露自巴黎回来,到杂志社探访我们。
漂亮女郎多数没心肝,她是例外。
我问:“赛纳河无恙乎。”
她不回答,只走到毛毛的照片前去,讶异的问:“这是谁?”
我想一想,只得说:“我们的摄影师。”
“摄影师?”嘉露不置信,“这如果是摄影师,我们还怎么担任模特儿?”
“信不信由你。”
“我想见见她。”
“她不喜见人。”
“你看,”嘉露很感慨,“越是丑八怪越是爱出锋头,真正的美女躲还来不及。”
我微笑。
“群众买下名人的青春与天赋,利用他们到尽头,然后弃置他们。做普通人最好,付出小小代价,爱看谁就有谁。”
“这是巴黎给你的哲理?”
“可以说是。”嘉露笑了,“记住,有机会介绍这位小姐给我认识。”
她留下小礼物,离开。
残酷的小王仍把他的高徒收得密密。
她每个月都托小王交照片上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所选之题材非常受读者欢迎,一年后,她已经成为本刊台柱之一。
又是大暑天,又令人奄奄一息,又是一头大汗的日子,懂得享受的小王他远赴北欧歇暑去。都说干艺术的怎么怎么穷,那不过是阁下学艺不精,你看小王,任何一级的董事处长老板还不及他,每天工作三小时,一星期五天,一年十个月,生活优悠,做着他深爱的工作,老实说,不付他酬劳他也爱干,何况收入丰富。
这小子。
大家都没想到毛毛会打电话上来。
她说:“截稿的时间到了吧。”好,有责任感。
“我过来拿。”瞧,不用急,再度见面机会终于来临,不由得有点紧张。
“下午我自己上来。”她笑。
嗳,越是漂亮的女子越没有架子,早美成习惯,何用耿耿于怀。
整间杂志社沸腾起来。大伙严阵以待,要看清楚她,最令人开心的是混账小王不在本市。
毛毛于下午三时莅临。
大家一看见她,全体呆住,鸦雀无声。
当然由于她的美貌,但我们也看到她肋下的拐杖。
她左腿比右腿约短了六公分。
啊水落石出。
我是第一个恢复常态的人,热诚的迎上去,招呼她坐下,其他同事也相继过来闲谈。
面孔上都不露出来,心中却都绞痛。
好,小王,原谅你,算你。
不过,我说过要发掘她,就一定要做到,即使不能做模特儿,也能做摄影师。
我请她到编辑室坐下,把她过去的作品同她讨论一番,指点一二,又计划将来的题材。
她很感激,澄清的黑眼珠全神灌注看着我,我心中告诉自己:一定要更加痛惜她。
小王也这样想吧,所以如珠如宝似看守她。
稍后我差公司的司机送她返家。
同事们围上来,啧啧称奇。
我扬手,“让她静静做一个幕后工作者,永远不要成为名人,”我停一停,“她的作品可以成名,但人就不必。”
这里面具有极大的分别的。
小王渡假回来,上来开门见山:“真相大白?”
我点点头,“何必相瞒,我们都不是那么肤浅的人。”
“肤浅的是我,觉得她需要额外保护。”
“也难怪,真像件落胎瓷。”我长长叹息。
“她是本刊最年轻的摄影师?”
“绝对。”
我与小王紧紧握手,“一定要把她训练成才。”
他也说:“一定。”
我们计划明年让她尝试拍彩色内页。
后年可以拍封面。
同事
陈晓非在星期一清晨甫睁开双眼,就知道这不是她的日子。
大雨。
她头痛。
必需要在九点半之前抵达大丰实业公共关系组见工。
她申吟一声,挣扎下床。
辛苦得她说:“我一定要死了。”只要能够再躺回床上,继续睡它十个八个钟头,晓非在所不计。
但找工作实在是太重要的事,她运用仅有的意志力,把面孔埋进冷水里。
这次见工不会成功。
以她目前这种精神状况,喝一杯茶都不会成功。
她拉出前年见工时穿过一次的套装。
差两年而已,晓非的感觉像是已经老了十年。
两年前她刚自大学出来,雄心万丈,精力无穷,考进工作岗位,势如破竹,节节取胜,不消一年,便成为老板的爱将。
她可以不眠不休,连日连夜赶计划,曾经不止一次听到同事赞叹“年轻真好”。
而且她遇见了杨耀。
靶情与事业同时起步得如此理想,真是幸运。
杨跃是电脑部主管得力助手,比晓非大三岁,未婚,英俊,风趣,有一双灵活不羁的眼睛。
是他主动来约晓非。
在这之前,传说他女伴甚多,但从来未曾试过对同事表示有意思。
办公室罗曼史可免则免,晓非不是小孩子了,自然懂得守则。
但是他令她笑,他使她高兴,她不愿放弃这样的机会,不消三个月,两人的关系使相当公开,成为一对。
这是晓非最愉快的一个夏天。
往往下了班,约了杨跃一起去游泳,跟着吃烛光晚餐、跳舞,到深夜才回家,还要洗头淋浴,上床时天已鱼肚白,一瞌眼闹钟便响,立刻要出门上班。
但晓非不以为苦。
整个夏季都这样渡过。
也只有她才吃得消热度如许高的恋情。
秋季来临,杨跃对她,也如气温,慢慢淡冷。
一星期只拨出三四天给她,周末,他说,他要陪伴自新泽西来的叔父。
四个周末之后,杨跃的叔父还没有走,晓非已经起了疑心。
她不愿意相信事情起了变化。
她要沉着应付,装作若无其有。
但杨跃很快连续失踪三五七天不等,连电话都没有一个。
以往他有事没事都拨内线给晓非,说些傻话,像“我想你”,“只想听听你的声音”,往往使晓非迷惘中有说不尽的喜乐。
这一定是恋爱,毫无疑问。
晓非渴望得到更多。
但事实告诉她,杨跃已经转了方向。
她约他出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你可以对我清心直说。”
杨跃避开她的目光,“我想冷一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