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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朋友 第6页

作者:亦舒

眉眉打断她,“我累了,你请回吧。”

“表姐。”

眉眉已过去拉开大门。

表妹知道她脾气,再说下去姐妹之情怕都要报销,只得离去。

在门口她再说声“对不起”。

眉眉大力拍上门。

开会为什么不在公司开?

大把酒店可以租房间用,何必跑到人家闺房来。

表妹固然太不自重,那个男人也恁地无赖,胡乱在别人家中就睡起来,可恶。

眉眉捧看一杯茶,喝了整个下午,终于坐在沙发上盹着。

每次下飞机都时空大兜乱,需要三两天休息。

饼了一个顶冷清的年初一,初二那日,旧同学玲玲来叫,眉眉也就出去赴约。

玲玲嫁得很好,家里富丽堂皇,把过年当一件大事来做,一株红艳艳的桃花插在古董瓶子里,摆在大门入口,客厅里另置各式年花。

眉眉心想,这已是普通人家一个月的粮了。

眉眉同老佣人熟,一进门便说要吃上海炒年糕,玲玲笑着迎出来,“你们这些独身客,平时风流快活,过年可真折堕,来,我同你介绍,这是我表哥姜礼和,同是天涯沦落人。”

眉眉并不期望有单身男客,已是意外,等看清那姜礼和的面孔,更是大吃一惊。

是那人。

是那倒处睡觉的男人。

姜先生也不致于忘记两天之前发生的事,呆在那要不动。

这一对年轻男女全没想到事情有这么凑巧。

而富泰的玲玲天真地沾沾自喜,以为他们相见恨晚,过电如雷殛。

谁知眉眉回过神来,把女主人拉下一旁说:“我胃气痛,立刻要走。”

玲玲诧异,“我这里有药,你一定是饿了,我让佣人马上弄吃的出来。”

玲玲把她按在沙发里。

茶几上恰恰放着一盘水仙,幽香扑鼻,镇静了眉眉的神经,况且她肚子也真的十分饿,不想无谓牺牲,于是便坐着不动。

她不与小姜说话,小姜便顺手拣起书报细看,他本来心中忐忑,怕对方当场说出不愉快经验,稍后发觉眉眉神色庄重,倒是放下心来。

备好食物,玲玲来唤眉眉入席。

眉眉见是白粥与数碟精致小菜,胃口大开。

玲玲陪她坐着,一边问:“你看我这表兄如何?”

眉眉立刻皱上眉头。

玲玲悄悄说:“怎么,不合你意?人家一表人才,又有高尚职业,先做一个朋友再说。”

眉眉感激她的好意,守口如瓶,只是摇头,饱餐一顿,即时告辞。

玲玲问:“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我约了人玩桥牌。”

玲玲恼,“年初二,鬼同你玩桥牌。”

眉眉一边擦嘴一边说:“可不就是洋鬼子,人家才不过中国年。”

一于开溜。

玲玲只得放她走,回来向表哥:“这是怎么一回事?”

姜小生如何答得出来,这位眉目清秀的小姐肯定恼了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无奈兼无聊的打个呵欠。

玲玲问:“要不要眠一眠?”

姜礼和吃过亏学了乖,把手乱摇,“不不不,我也告辞了。”

玲玲只觉得今日两个客人都神经病兮兮的,白做了一桌菜想拉拢他俩,谁知甫见面不但没好感,反而落荒而逃。

姜礼和驶著小车子离开亲戚家往斜路下驶,却看见较他十分钟走的眉眉还站着等截计程车。

他本想别转面孔匆匆驶过,但这时偏下起毛毛雨来,计程车势必更加吃香,说不定这倔强的女子要等到黄昏。

姜礼和心软了,毕竟不是陌牛人,他上过她家,在她床上打过中觉,就差没做一个粉红色的梦。

那日四个同事上去聚头,商量计策,预备过完年就发动新攻势,干通宵之后,两人告辞,留下眉眉的表妹与他,本来还强撑著,是她先在沙发上盹著,他只得转到睡房去息一息。

——他错了,他应当立刻走。

姜礼和轻轻按车号。

眉眉看到是他,没有表情。

小姜推开车门,“请上车。”

眉眉犹疑一刻。

好汉不吃眼前亏,出来做事这么多年,她早已学会转弯,这样站在雨中,似个难民,不知还要等多久,不如先上了车再说,这小子如有什么不规行动,一于向玲玲投诉。

眉眉身手敏捷地跳上车去。

姜礼和松下一口气。

他不敢待慢,聚精会神地把车子驶回眉眉家。

下雨,交通挤塞,一寸一寸地驶,他怕这位小姐不耐烦,但是没有,她把头转过去,看窗外的风景。

这程本来十分钟可以走完的路,竟走足一个小时。

眉眉一句话都没话过。

姜礼和心想,这种女人最适合做伙伴,因为没有话。

到了门口,眉眉推开车门卜车,向小姜点点头。

她上去了,小姜有点怅惘。

这一分手,两人都落了单,玲玲说得对,单身人平时风流潇洒,遇到大节当前,即时败下阵来。

眉眉回到家里,发一阵子呆,翻一会儿书,打了几个电话,人家都在忙,敷衍几句,又得回去搓麻将,招呼客人,或是管理孩子。

眉眉巴不得马上开工,跑到写字间,在岗位坐下,发号施令,才有归属感。

白噜嗦了这么久,她抬头一看,才过了二十五分钟,要命,几时捱到天黑。

犹疑一下,她咬咬牙,万分不愿意把电话打到阿姨家去。

表妹听到她声音,倒是十分欢喜,“都在等你呢,快来呀,是不是才睡醒?电话没人接。”

姐妹俩误会冰释,况且,寂寞的人没有资格骄傲。

“等你晚饭,别迟过八点钟。”

眉眉取饼外套穿上,下得楼来,雨更急了,华灯初上,她住在地势略高之处,此刻往山脚看去,倒真有些灯火阑珊的感觉,但,眉眉问:那人呢,时与景都对上了,那人呢。

有点冷,她依然没有带伞,大学生一贯邋遢的脾气突然发作,她用外套罩住头。

就在这时,有人问:“小姐,要车?”

眉眉本能地答:“要。”

一回头,看到那姜礼和坐在小轿车内,探出头来,看看她笑呢。

他没有走!

他难道一直在附近兜圈子?半个小时了,这个无聊的人,难道没有去处?

眉眉忽然想到自己,噫,她又何尝有去处,不禁笑了。

姜礼和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绽出笑容,这个女子,笑起来这么好看,却吝啬笑脸,他呆住了。

他放下眉眉,本想把车驶走,谁知这附近改道,一大堆单程路,兜了两次还没出到大路,第三次模清道路,一眼看到眉眉站在路边。

姜礼和不相信运气这么好,冒着得罪她之险,上前搭讪。

谁知她不以为忤,小姜似中了奖券似高兴。

注定他们要在这年假中相遇,避都避不开。

小姜想,可惜她已见过他最丑的一而,不过因此他亦毋需伪装,最坏的已经过去。

眉眉也这么想,她已经骂过他,人生路程缩短一大截,感觉上他不似陌生人。

他在车上,她在路上,两个人的头发都淋得湿漉漉。

他后面的车子等得不耐烦,开口骂:“喂,想清楚没有,倒底上不上车?”

为势所逼,眉眉又上车。

“去哪里?”

“去喝杯咖啡。”

“遵命。”

眉眉问自己,假使不是放年假,忽忽邂逅的结局也不过是速速分手,以后最多在酒会碰面,交换一个眼色。

偏偏有三天长假,时间多得无法排解,大家都有大把空暇,造就两人缘份。

去年此时,眉眉独自在东京渡过,那个城市是她的避难所,一有空便乘三小时飞机逃出去,在陌生地方做无主孤魂到底又好些。

她与一位有家室的男人来往达三年,等到丧尽一切自尊才分的手,他其实什么都没有给她,发觉时已经太晚,伤口愈合之后,眉眉已心灰意冷,为这样普通的故事付出这样大的代价,真是劫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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