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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日之梦 第27页

作者:亦舒

那夜我蒙蒙胧胧的睡去,只见有人拿了大颗大颗的钻石来引诱我,被闹钟惊醒,已是起床赶出门的时刻。

自己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天天这样奔波。

中午时分,郝大庄的女秘书打电话来,接通以后,他约我吃午餐。

我还是出来了,什么事都得说清楚。

我只叫一客三文治及一杯矿泉水。

他微笑,“难怪这么苗条。”

“天气热,吃不下东西。”我说:“郝先生,我决定在原位工作。谢谢你的好意,我想我还没资格担当你那个职位。”

“傻瓜。”

我笑。

“香港居然还有肯量力的人,其实社会上那么多三脚猫,也不差你一个,做做就会了。”

我说:“老板也快升我,我听说的。”

“我跟老童说一声。”

“你肯吗?”我雀跃,“太好太好,过来投靠你,我是没勇气,如果你在老板面前美言数句,这种好处会令我受用不尽,我不会拒绝。”

“换句话说,”他凝视我,“要你付出代价,有所冒险的事,你不干,但无伤大雅的小便宜,你亦不会放弃,是不是?”

“当然,”我歉意的说:“我是一个商业社会现代女性,这种算盘都不会打的话,如何生存?”

“坦白可爱的女郎,你深爱你丈夫?”

“唔,”我点点头,“有感情,一百万都换不走他。”

“真的?”郝大庄笑。

我说:“真的,而且别怀疑我。”

“好家伙,我羡慕那小子。”

“郝先生,你什么都有,名誉地位财产,还有美女,羡慕一个小职员?”我讶异。

他仰起头,“我得到的一切,除了金钱是实实在在的之外,其他一切,都是假的。”叹口气。

“你又何必太认真呢?”我劝他。

他放下餐巾,“时间到了,我送你回去。”

都大庄不过五六十岁,在如今来说,算是盛年,再加上他外型好,精力比我们都旺盛,有什么理由长嗟短叹?社会是不会原谅他的,金钱能够买得到的东西,已经太丰富。

回到家,我同志强说:“那些有钱人,动辄身家数十亿,我都不知那是什么数字,我们如果有三百万现款,就可以收利息过活,天天游山玩水,志强,是不是?”

他吻我一下,“你去玩,我是男人,男人没工作像什么?”

我说:“我是个小人物,胸无大志,老板称赞我一声,我就兴奋好久,储蓄户口上多了三千块钱的利息,就乐起来,怎么办呢?”

志强说:“没关系,我还是一样的爱你。”

郝大庄真的找错了对象。

自那日起,我好久没听到他的讯息。

一日中午,吃完午饭,趁还有点空,逛时装店。近来衣物贵得不得了,我挑得很精明,非得样子老实质地优良才买,至少穿三季那种,吊带装与我无缘,所以并没有选到。

经过珠宝店,驻足而观,真可怕!那么大颗的钻石项链,隔一块玻璃,就在眼前,标价一百七十七万,我得做一百七十七个月才能够买下它,那是多久?十五年?太荒谬了!

难怪时下的女孩子那么虚荣,像我这样的收入,至少还能买几件自己喜欢的衣服,那些长得美但只能赚千余元的小女孩,只怕经不起引诱。

我叹口气。

“喜不喜欢?”身边有人问。

我差些以为是魔鬼的声音,一转头──“郝先生。”

“我们又遇上了。”

我但笑不语。

“已经用过饭了?”他问,“来,还有十五分钟,我们进店去观赏这条钻石项链。”

我连忙说:“我不配用这样的东西。”

“只要你说一声,它就是你的。”他看牢我。

“哈哈哈,天下有这么容易的事?”我大笑,“郝先生,我今年二十六岁,是管理科学的学士,又有四年工作经验,只怕你瞒不过我呢!”

他的面孔涨红了。

我拍拍他的背部,恐怕很少人敢这么做,“郝先生,再见。”我转身走。

“小樱!”他叫住我。

我讶异,“为什么,郝先生,因为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他犹豫一下,叹口气,“因为只有你肯对我说实话,我想多听一点。”

我装出很慷慨的样子,“可以,明天午餐如何?”

“不可以晚餐?”他苦笑。

“晚上我完全不想出来。”我摇摇头。

我们道别,又下大雨了。雨像天幕似的罩下,一把伞谤本无补于事,我心痛鞋子,无暇顾及雨季的浪漫,不是每个人有资格悲秋的。

郝大庄给我一个做情妇的机会。

独自坐在豪华住宅中,戴著珠宝,穿著美服,又有什么作用?届时失去志强,少了他这么了解我、爱护我的人,真是憾事。没可能,代价太大。

我暗自偷笑,我爱志强,最主要的是,我也爱自己。

我守信用,婚姻有如合约,对方既然没有犯过,我就得履行合约到底,不能把对方取消解雇。

郝大庄是吸引我的。

不止是他的财,还有他的人,他是那种真正可以说话的人,有他在身边,什么苦都不用再放在心中,可以对他倾诉,在某一个范围内,他绝对是救苦救难,是有求必应的上主。

如果我还没嫁志强,很有可能跟著他生活,过数年黑暗凄丽的情妇生涯,躲在他怀中过日子,他来,便雀跃欢迎,他走,便静静盼望……

现在太迟了。

第二天中午,我准时赴约,雨仍然又急又大。

在一间会所的西餐厅中,我与郝大庄静静对饮白酒。

他问:“你丈夫不管你同什么人吃饭?”

我摇摇头,“我丈夫什么都不管我,我自己管自己,一个人,要靠别人管,是靠不住的。”

他苦笑,“这话虽然复杂,我还是听懂了。”他停了一停,“你管你自己,也未免管得太牢了。”

他取出一只大的丝绒盒子,一看就知道是装首饰的那种,打开来。

盒子内是一条晶光灿烂的钻石项链,虽然在微弱的灯光下,仍然闪闪生光。项链旁边尚有一对同款式的耳环,约有五公分长短。

我取起一只,搁在耳上对著玻璃杯照一照。

我说:“只要我说一声,就是我的?”

郝大庄不语。

“跟著还有许多许多?”

他亦不出声。

我不知什么时候会崩溃,不过现在还没有。

我说:“郝先生。”我把耳环放回去,“我认为我们还是少见面的好。”

“咦,只要你管得住自己,怕什么?”

“你愿意与我做纯朋友?”

“女人,我要多少有多少,我要的是真诚。”

“那么何必出动这许多道具?”

“我不懂得如何讨人欢心,我只晓得用钱。”郝大庄耸耸肩膀:“我是一个可怜贫乏的人。”

大约只有我会相信他。

“对了,我见过你的大老板,我同他说起你。”

“你怎么说?”我留神听。

“我请他替你铺一条平坦的路,因为你有潜力及才干。”

“啊。”

“我又暗示他,我跟你有不寻常关系。”

“你这奸鬼。”我跳起来。

“非这样说不可,否则他不会尽心尽力。”

“这一件黄马褂可真难穿。”

他微笑,“我们不会计较这个是不是?有作用便行。”

“是的,”我说:“你说得对。”

“怎样谢我?”

“记在心里。”

他点点头:“也好,本来是不够的,但现在我也将就了,有人记得我也好。这件事,你打算告诉你丈夫?”

我摇摇头,“不,现代的婚姻跟以前的不一样,以前一结婚便两位一体,现在各人独立,这算不得对不起他,我有我的前途,我有我的身份,早上一声再见珍重,两夫妻便各奔前程,苦难自当,我不认为我过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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