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与小芸,做朋友上街,是很普通的事情。”我说。
祖母说:“根本就是,但是人家偏偏要无中生有,怎么办?她叫小芸马上回家去。”
“她讲明给三天假期的!”我下悦,“怎么又食言了?”
一可怜的小芸,”祖母看看她,“简直像她的玩物一样。”
“别去睬她,小芸,你今天到我家去吃饭。”我说。
一我也这么说,万事有我呢。”祖母拍拍胸口,“别理她。”
小芸说:“但是我没做错什么,她为什么责难我?”
“你别理她了,她这个人根本不讲理。”祖母不耐烦。
“小芸,”我说:“你快别哭了,我喜欢开朗的女孩子。”
她低着头回房间去。
我在客厅裏对着她祖母,两个人都没什么话可说。
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我们心裏同样为小芸难过。
我真想见见小芸的后母,她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她是这么厉害,比那些打打骂駡的后母都狡猾。
她表面上一切都为了小芸好,其实却一直剥削小芸的自由,使她郁郁不乐,事事不称心。
小芸的运气真是不太好,我心裏像压着一块铅似的。
但是她又自房裏出来,我看见她梳了头,洗了一把脸。
她笑了一笑,“我没事了,你们不要为我难过了。”
她真是不错,随时随地都可以振奋起来,还劝我们。
祖母不出声,过了一会儿她说:“我没有难过。”
“女乃女乃你没难过最好。”小芸说:“我回去好了。”
“不!”我说:“我们讲好的,你要去我家,记得吗?”
“改天吧。”
“不可以改天!”我生气的说:“今天你一定要去。”
“阿国,改天好下好?我今天确是没有空了。”
“你为什么这样听话呢?小芸,在我家又不是犯罪。”
“但是——”
“你今天听了她的,明天她又想法子出来逼你,小芸,我不是帮你反叛家里,但是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总得有主张才好,你问你女乃女乃,看我说得对不对?”
小芸看向她祖母。
她祖母说:“小芸,你一个孩子,忍了她那么些年,她一点也没有良心发现,想尽办法与你作对,甚至不让你住家里,这样好了,你干脆也别回家了,就象以前这样,住祖母这里。
小芸的脸上,有了一丝笑容。但是这丝笑容隐掉了。
“小芸。就这样好了。”我说:“我去换衣服,你等我。”
我回到自己房裏去,在换衣服的时候,我忽然怪自己多事。
小芸与我什么关系呢?我干么要帮她与家裏闹意见?
这是她们一家人的事,又何必我巴巴的去插手呢?
热心是好的,但是不管闲事,是一种很重要的礼貌。
我慢慢的换上乾净的恤衫、毛衣,有点迟疑。;
但是我忽然又想到小芸的眼泪,她那种无言的忍耐。
是的,这一切还是值得的,为了她是值得做的。
於是我穿好了大衣,推门出去,大叫一声“小芸。”
她怯怯的看我一眼,“唉,爸爸定会生气的。”
“他不会的,”我安慰她,“他爱你,你是他的女儿。”
小芸终於跟我出了门。我叫了一部车子,驶住家中。
我问她,“你手裏拿的什么东西?”
“一盒糖。”
“带糖干么?”
“女乃女乃叫我带的,送给你妈妈吃。”她小声的答。
“我妈妈又不是孩子,”我笑,“你祖母太客气了。”
“这是礼貌。”小芸说:“祖母讲,不要空手到人家裏去。”
“笑话,”我笑,“那么我呢?”
“你不同,你是我们家的房客。”小芸也露了丝笑。·
我看看她,心裏有点高兴,我没有做错事。
“你妈妈,她会喜欢我吗?”小芸担心的问。
“你是我的朋友,我妈妈喜欢我所有的朋友,请放心。”
“你爸爸呢?”
“我爸爸更好了,他常常帮我。『男人帮男人』,他说。”
小芸微笑,“你们家真真幸福啊,就是四个人。”
“是的。”
“我始终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搬出来住呢。”她说。
“我妈妈有时候管得我很严,我吃不消。”我吐吐舌头。
“唉呀,”小芸又忧郁起来,“这么说,她一定不喜欢我。”
“为什么?”
她又不说了,只是低着头,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我一直安慰她,车到了家门,她跟在我身后走。
我按了门铃。
妹妹奔出来,我听得见她拖鞋的声音,响得震天。
她拉开了门,“哥哥!”一眼看到了小芸,“姊姊。”
小芸很畏羞的笑着,跟着我进门,妈也看见了她。
“这就是小芸吧?请坐,别客气。”她微笑着。
爸爸放下报纸,打个招呼,又再看报纸,并不大惊小敝。
我看小芸,她好像已经松弛下来了,这是好现象。
她叫伯父伯母。
“你们玩吧,不要客气,”妈再三的说:“一会儿吃中饭。”
“到我房间来。”妹妹说:“好不好?我房间刚理好。”
小芸点点头,我们都进去妹妹那间小房裏。
小芸一眼就看到了妹妹的摇椅,转过头来看我。
我点点头,她便过去坐在那裏一下一下的摇。
她开心起来了。小芸一开心是很活泼的,她开始与妹妹聊天,先说到功课,后来又说女孩子的话题,什么电影,什么衣服。
我在一旁有点闷,但这叫做舍命陪君子,没什么好怨的。
然后我们便吃午饭,爸妈是好客而且顺和的人。
小芸一定很舒服,与自己家裏一样,不用拘束。
妹妹很喜欢她,居然翻出了习题,要小芸教她。
我说:“妹妹,别这样好不好,你为什么不问我?”
“你太凶了。”妹妹说。
“他凶吗?”小芸问:“不会呀。”
“他对他妹妹就凶得很呢。”妹妹很讽刺的说。
小芸看我一眼,笑了笑,不响了。我很尴尬。
“不会有这种事情吧?”我问:“不晓得是谁对谁凶呢。”
妹妹格格的笑了起来,还是坚持要小芸教她课本。
小芸说:“没有关系,我反正有空的,妹妹很聪明。”
妈妈也很开心。
她偷偷的跟我说:“妹妹越来越懒,难得肯做功课。”
“都给你们宠坏了。”我说:“小芸一样年纪,就不怕这样。”
“嗳,人家父母,管教有方。”妈妈也承认了。
我笑一笑。
“怎么?我说错了?”妈妈问:“你为什么笑呢?”
“啊,小芸没有母亲,只有后母,对她很不好。”
“天,太可怜了。”妈妈同情心顿发,“又是个女孩子。”
我没精打采的说:“男孩子也不能没有母亲啊。”
“总比较好一点,”母亲白我一眼,“象你,有家还不住,得搬出去呢,哼!”
妈不会放弃任何讽刺我的机会,我不出声了。
没到一会妹妹跳着出来,“我都明白了!”
“谢谢你,小芸。”我与妈妈几乎异口同出声的说。
“那裏,”小芸涨红了睑。“真是太客气了。”
母亲把点心拿出来给我们吃,妹妹缠着她不放。
“妈,那件裙子——好不好?”她鬼鬼祟祟的。
妈一直笑,“又买衣服,要那么多衣服干么呢?”
“妈,买给我吧,好不好,好不好?”妹妹不肯放手。
“讨厌!”妈笑着推开她。
小芸在一边看着,有点呆呆的,然后缓缓低下了头。
我明白她在想什么。我现在已经相当了解她。
她是有点感触的。
於是我说:“妹妹,有客人在,不准这样子好不好?”
妹妹点点头,这一次倒听了话,但是两条手臂照样是挂在妈妈的肩膀上。
妈妈白她—眼,“小姐,你松松手好不好?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