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说:“不是很厉害,她不想说话,就别跟她说。”
纳梵先生两只手也紧紧地合着我的手,我发觉他的手在颤抖,我眼前刺痛之极,平时身体也不大好,又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仍然什么也看不见。
我知道实在是完了。
怎么办呢?我躺在床上,鼻子上嗅到那种医院特有的味道。怎么办呢?
我慢慢支撑着起来,这一次眼前倒没有大痛,恐怕是下了止痛药。
“好一点了?”
还是纳梵先生的声音。
我惊异地转身,他怎么在这里?
他的脚步声,他走过来了,站在我身边,扶住我,让我慢慢地靠在床上。
“我是医生,”另外一个声音说,“你觉得怎么样?”
我马上吓得浑身冷了起来。医生要说什么?
我呆呆地卧着。
“唉,为什么不说话?替你洗过眼了,把煤屑、碎片都洗出来了,危险程度不大,但是要在医院里住上一阵子,你要听话,知不知道?左眼比右眼严重点,但绝对不至于失明,不要怕。”
我点点头,吁出一口气,手心中都是汗。
“运气很好,爆炸力道不强,强一点就危险了。”
我还是点着头,可是一颗心却定了。眼前漆黑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我模模自己的头,一切都没有毛病,我笑了。
“傻孩子。”医生说,“我明天早上再来看你。”
我听他走开去的声音。
纳梵先生问:“好一点了吧?”
我连忙问:“几点钟了?你为什么不回去?”
“晚上八点。”
“我肚子饿得很呢。”我说。
“我叫东西给你吃。”
“不,纳梵先生,你回去,我有什么事,会叫护士来的。”
“可是医生说——”
“嗳。医生说没有关系,你请回去吧。”
纳梵先生说:“真对不起,乔,这次意外,是我的错。”
我一愕,怎么会是他的错呢?我想也没想到过。煤气管轻微爆炸,是我探头探脑不当心,关他什么事?难怪他陪我到现在,我连忙摇着手,说:“纳梵先生,请别误会,这与你完全没有关系,是我自己不好——”
他苦笑一下,“我不该冒失去点——”
我也打断他,“我不会有事的,这实在不是你的错,实验室总有意外的,我躺几天就好了,同学自然会把笔记借给我,你放心。”
其实我也不知道要躺几天,恐怕至少得十天八天,但是为了安慰他,我也只好往好的方面说。
他不响。
他是个好人,一定为我担心死了。
我正要说些什么,安慰他一下,想了半天,想不出话来,他比我大这么多,又是我教授。
我只好说:“都是我不好,我真麻烦。”
他又说:“我不小心,是我的错。”
护士送食物进来,我模索着。真饿了。
纳梵先生把牛女乃杯放在我手里,拿着三文治,递到我嘴前,我红了脸,接过来吃。
他问我:“要不要通知家人?”
我摇摇头:“别,他们会急坏的。”
“此地有没有亲戚?”
“没有,一个也没有。但是罗莲对我很好,有没有通知她?她不见我回去,要急的。”
“啊,刚才她来过,我着她回去了,你还没醒。”
“谢谢你。”我说。
“乔,我真对不起你。”
“纳梵先生,请不要这样说,与你有什么关系?千万别这么想。”我放下了食物。
他叹了一口气。
“请回去吧,你明天还有课呢。”
“我明天再来看你。”
“没有必要呢,我躺几天就没事了。”我说。
“再见,好好地睡。”
“再见,纳梵先生。”
他走了。
我吃完了食物,就把盘子推开,我躺在病床上,想了一想,只要不会瞎,其他就好商量。少了的课程迟早要补回来的,不过赶得紧一点,也没有办法。只是这么静,一个人躺在医院里,又一个亲戚都没有。罗莲自顾不暇,外国同学又冒失得很。我想哭,就哭了。
哭到一半,听见有叹息声,“谁?”我翻身问。
没有回答。
是我疑心了,反正有鬼也看不见。
我向着天花板,一下一下地数着字母,好快点入睡。
大概是真累了,最后还是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我问护士,“几点钟了?”
“九点。”她说,“早餐来了。”
“我要去洗脸刷牙。”
“别走动,用盐水漱漱口就好了,一会儿我来替你抹脸。”
“我手脚没事啊!”
护士说:“别动,听话。”她倒很温和。
我问:“请问我要躺多久?”
“不会很久的,只是要充分休息,现在解了纱布,你也看得见东西,不过以后的眼力成问题,所以休养久一点,明白吗?”
我心头一块大石完全落地。我吃着早餐,觉得颇是休息的好机会。那心情与昨夜完全不同了。
吃完,护士着我漱口,我做了。她替我抹脸。我笑说:“我想洗澡,怎么办?”她说:“我替你洗。”
她告诉我病房有四张床,因为没人,所以只有我一个人躺着。
“你怕不怕?”她问。
“不怕。”
“那么我走了,有事按铃叫我,铃在这里。”
“谢谢。”
我一个人靠在床上,哼着一支歌。唱完了一支又一支,有点累。眼前仍然什么也看不见。我用手缓缓地模着纱布,我真想看一看亮光。运气真好,这么危险的事,却还保存了眼睛,只是有点痛。“不要动纱布。”我吓一跳。“纳梵先生!”我嚷,“你几时来的?”
他温和地说:“听医生话,怎么这样顽皮?”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把手放了下来。
他说:“对了,今天好多了?”
“嗯。”
医生的脚步声传了过来,“阁阁阁”的。我在想,他长得什么样子?他叫护士拉好了窗帘,掀开我的纱布,我略略有点紧张,可是想到纳梵先生在这里,我如果紧张,恐怕要叫他担心,只好尽量轻松。
掀开纱布,医生叫我不要睁开眼睛,却药水药膏注入一大堆东西,很刺痛,我强忍着,约莫眼皮之上有点红光,我知道没有瞎,但是左眼皮上很痛,我伸手一模,医生马上喝:“手脏,拿开!”我惊问:“那是什么?”医生好言说:“缝了几针,没事的。”我失声:“唉呀!”
我一点也不知道,既然缝了针,那么也流了血?一定很可怕哪!我连忙问:“会不会留下疤痕。”
“不会的,女孩子真爱漂亮,先治好眼睛,再替你看疤痕,保你没事人似地出院,好不好?”医生很幽默。
我心里忐忑不安。看来很严重,他们都安慰我,不叫我担忧。我顾不得那么多了,再问:“我不会瞎吧?”
“孩子,你不相信我?”医生问。
“谢谢你。”我说,“我相信你,但是请你告诉我。”
“不会瞎的,你要听话才行。”医生说。
我不响。
他走了。
第二章
纳梵先生问我,“害怕了?”
“没什么?只是——希望早点出院。你今天忙吗,纳梵先生?”我改变话题。
“我没有上课,高克先生替我,将来我回去,把他的课接过来上。”他说。
“那你岂不是忙坏了?为了我一个人!你快去学校。”
“等你纱布拆了再说。”他说。
我问:“你是几时来的?我怎么没听见?”
“我跟医生一道来的。”他说。
我有点疑惑:怎么偏偏没听到他的脚步声?
我还是请他走,但是他一定要陪我,我在病床上,十分尴尬,只好说点轻松的话。
他问:“课程怎么样?”
我答:“很忙,但是还好,不大闷,今年要做的真多,比去年多了十倍,明年可还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