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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 第25页

作者:亦舒

按元后她欲告长假往外国旅游,她听说过露易士湖已经不少日子,但每次往温哥华都匆匆忙忙办正经事,这次她发觉生活便是至大的正经事,公司没有她一样妥当,她没有她可是死人一名。

“我一定要好起来!”家瑾握紧拳头。

她用力把桌子上的文件扫到地上。

一动手,便有传说中那种怪风卷起,文件纸吹得七零八落。

家瑾讶异地倒在沙发上,每一个灵魂,都有这种特异功能吗?

漫漫长夜,要她独自逐寸熬过。

家瑾想用手托住头,却发觉这不过是她惯性动作,此刻她无形无体,根本没有四肢。

天亮了。

家瑾知道自己并没有苏醒,她有种第六感党,知道如果清醒,灵魂必需归队。

她倒底怎么样了?

急急起往现场去。

真没想到朱致远已经到了。

自新加坡赶回来也颇需要几个小时,一看便知道他没有睡过,双眼泛着红丝,胡须青青爬在下巴上。

他已经同医生了解过情况。

他问:“为什么还不醒来?”

看护说:“我们不知道,她的热度已逐步退却,一切正常。”

朱致远握住她的手,把面孔埋在她的掌心里,他呜咽地问看护,“如果她不醒来怎么办?”

看护不能作答,轻轻退出。

林资清推门进来,一脸忧伤,强颜说:“情况已比昨天好。”

朱致远忽然痛哭失声。

家瑾愕然。

老朱老朱,你真的关心?那为何平日不露一声风声,成日在左拥右抱,倒处留情?

林资清轻轻说:“你且别激动。”

朱致远掏出手帕擦眼泪,“家瑾,你太骄傲,我不敢造次。”

资清叹一口气,不声响。

家瑾在一旁听到这种话不由得自辩起来:“我不算骄傲了,老朱,应付你这种人,客气不得。”

资清税,“今日阳光不错,不如拉开窗帘。”

老朱颓丧地说:“阳光不阳光还有什么作用?”

资清俯向家瑾,在她身边说:“你逛够了也该回来了,别吓唬我们,我们已经受尽折磨。”

家瑾很难过,她不是故意的,她力不从心,身不由主。

只听得资清说:“来,我们出去喝杯咖啡吧。”

“我不想走开。”

“你这是干吗呢,这不是诅咒她嘛。”

“我想静一会儿。”

“我稍后回来。”

家瑾看着老朱,只见他月兑了外套,解开领带,闭上双眼,眼泪不住流下。

恁地婆妈,家瑾非常吃惊,同时亦警觉到,自己可能真的不行了。

不然这两位仁兄仁姐不会耸然动容,她呆呆的坐一角,看着自己,也看着朱致远。

家瑾忽然生起气来,骂老朱:“活着的时候不对人好一点,现在又来假仁假义,有个鬼用。”

朱致远当然听不见她说什么,只是伏在床脚。

家瑾叹口气,“老朱老朱,这又是何苦来。”

护士进来劝道:“这位先生,请你别骚扰病人。”

她把朱致远请了出去。

家瑾坐在一角,慎重考虑,一回到躯壳里去,就得重蹈覆辙,醒了以后,仅是上班下班,争名夺利,努力向前,这种生活十分无聊,但生活在这个海中,就得随它的波逐它的浪,有什么机会创新突破。

不回到肉身里去,失却机会,恐怕要像铁拐李,本是个斯文俊俏的书生,灵魂仙游太久,回来时躯体已遭焚化,只得托身到烂脚叫化子体内,徒呼荷荷。

家瑾犹疑了。

正在此时,家瑾忽尔看到一位少女走近,向她鞠躬唱喏,“这位姐姐好。”

家瑾感觉敏锐,看着她,紧张地问:“你是谁?”

那少女脸容清秀,十分谦卑地说:“我特来同姐姐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家瑾站起来,“我知道,你不是人。”

那少女笑了,“我可不同姐姐一样。”

“你要什么?”

少女说:“姐姐似无意返回躯壳。”

“这是我的事。”

“时辰到了,姐姐如用不着这具玉体,可能转让于我?”

“让给你?”家瑾膛目结舌。

少女慎重的点点头。

“这具躯壳千疮百孔,你不会愿意承受的。”

少女微笑,“它已是我百余年来所见到最好的一具。”

“你游荡了百余年?”家道吃惊。

少女缓缓转过头去,对着窗户,轻轻吟道:“茜纱窗下,公子多情,黄士珑中,女儿薄命。”

家瑾一听,十分震荡,她知道少女是什么人了。

家瑾不置信地问:“你愿意托身为我?”

少女背着她点点头。

家瑾说:“你不可能适应,我们这年头,要打仗的,一边血肉横飞,一边还要讲究姿势,日久会生瘤,你看,我躺在那里,多么痛苦。”

少女不语。

家瑾叹口气,“我看你还是在离恨天逛逛算了,时间很容易过,在我的世界里,一天要苦干十个钟头,只怕你要放弃旧我的嗜好。”

少女凄苦的看着家瑾。

“况且,”家瑾说:“谁说我不回去。”

少女失望了。

家瑾有点不忍,“或许,”她给她一点指示,“你应当选择一个小孩子的身躯,慢慢长大适应我们的时代。”

少女过来说:“谢谢姐姐。”她忽然来扯家瑾的手。

家瑾被她拉住,她力气居然惊人,家瑾急了,大力挣月兑,退后两步,撞在床沿上。往后一翻,恰恰落在自己的身躯里。

还来不及说糟糕,已经感到一阵剧痛,不由得呼喊出来,头颅两边转动。

看护在邻室的摄象传真看到,连忙赶过来。

家瑾睁大眼睛求助:“痛……”

“立刻替你注射。”护士笑得十分安慰。

“痛上加痛。”家瑾抱怨。

“你醒了。”

家瑾点点头。

“你昏迷了一日一夜你知道吗?”

“一定是太痛了。”

“是,一定是。”

家瑾呆半晌说:“我做梦了。”

护理人员替她注射。

家瑾仍然满头大汗,“多奇怪的梦……”

朱致远与林资清同时进来,看到家瑾无恙,各由各转过头松口气。

他们髓即过来一人拉住家瑾一只手。

家瑾略为好过点,有气无力问:“怎么没有鲜花糖果?”

资清破涕为笑,“好了好了,还是她。”

朱致远的手颤抖。

“老朱,我做梦看见你哭。”

朱致远用手背擦擦眼睛,“你才哭呢。”

看护说:“让她休息吧。”

家瑾闭上双眼。

她在七天后出院。

朱致远开车来接她,资清扶着她回家。

坐在自己的客厅里,她看到一地文件。

资清帮她拾起,并且说:“要关上窗户,你不能吹风。”

家瑾怔怔的不语。

她回来过,她又回来了。

她不能肯定此刻的她有没有附在上。

“资清,致远,你们坐下,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你们。”

朱致远走到她身边蹭下,“有话慢慢说,你先躺下,对了,我告了两星期假来服侍你,我记得你有一张折床,可以放在书房里,让我睡正好。”

家瑾呆了,他告假,为她?

林资清向她眨眨眼。

家瑾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忽然发觉生活中什么人最重要。”

家瑾微微笑了。

没想到多年僵局一朝打破,不知算不算因祸得福。

她开口:“我在医院做了很奇怪的梦──”

资清打断她,“闲话休提,我要回家替你张罗吃的,小姐,请你好好休养。”

“慢着。”

咨清转过头来。

家瑾微笑,“我无故昏迷那一昼夜,你们以为要失去我了吧。”

资清咳嗽一声:“如今科学如此昌明,我们根本没有怕过。”

大家都笑了。

家瑾抱着月复部,“真痛。”

资清说:“如今你不怕没有诉苦的人了。”眼睛看着朱致远。

老朱扬声问:“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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