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年吧。
说是这样说,面孔上偶而会露出寂寥之意,细心的人看得出来。
她的同事陈杰便是一个细心人。
“喜欢孩子?”陈杰笑笑,“星期日上午十一时去乘搭地下铁路,保证你三个月内见到衣衫褴楼的顽皮儿童都想踢他们一脚,想到那些便是本市将来的主人翁,真觉得没有希望。”
朱方白她一眼!“不要看不起穷人。”
“别把罪名加我身上,我不是势利小人,有时乘船出海,遇到暴发户那些没有礼貌的小孩,我照样瞪着他们。”
陈杰不喜欢孩子。
“也不,”她自白:“我喜欢那种胖胖蠢蠢,整日不哭的婴儿。”
废话,谁不喜欢。
在长途电话里,朱方同余芒说:“还有多久才回家来?”
“再过一两个月即可返家乡。”
“家里没有你不像一个家了。”
“我在这边亦深感寂寞。”
“早知上个月过来看你。”
“小别数月唯一的好处有二,一是发觉余芒的生命中如果没有朱方就惨不堪言。”
朱方笑,“咦,二呢?”
“二是今日老板传话过来,我升了级。”
“恭喜恭喜。”朱方代他高兴。
这个喜讯结束了他们当天的谈话。
第二天,朱方下班回家,她平常来搭的一辆双数电梯坏了,正在修理,她改乘旁边那架单号电梯。
在七楼出来,走上一层。
本来走下”层比较轻松,但是有一位老人家同她说:“朱方,人望高处,水往低流,当然是往上走。”
朱方也觉得走下坡这个预意不好,于是努力往上爬。
要是这一次她往下走便不会遇上这件奇事。
朱方走到七与八楼之间,听见轻轻声响。
她一征,停住脚步,什么东西,猫,老鼠?
她最怕有坏人躲匿在某处,伺机而动。
朱方警惕地四处张望。
只见楼梯角落有一个布包。
朱方瞪着它,它蠕动一下,忽然有哭声传出来,轻轻的,细小的,软弱的人类哭声。
嗳呀。
朱方大惊失色,是弃婴。
她连忙走过去蹲下,伸手轻轻解开布包,可真不出所料,她看见一张细小红女敕的面孔!丙然是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幼婴,被人遗弃在梯间。
谁,谁这么无良。
朱方愤慨,脆弱的小生命原本应该受到最大的呵护,如今被人丢弃梯间,一只野猫便要可使他万劫不复有。
朱方一时激动,流下泪来。
她轻轻抱起婴儿,端在怀中。
若不是电梯坏了,再过半日无人发觉,饿也饿死他。
现在应该怎么办?
朱方手足无措。
小婴微微蠕动小身体,使朱方抱得他紧紧地。
朱方哄着地,“乖,乖。”
她连忙抱着小婴乘电梯落到管理处去。
电梯里已经有一位太太,看看朱方,看看她怀抱中在哭的婴儿,很有经验的说:“太太,孩子肚子饿了,还不喂他?”
朱方只得唯唯诺诺,“是,是。”
到了楼下,朱方跑到管理处同管理员说:“快报警,我发现了一名弃婴。”
避理员讶异说:“我们这里根本没有陌生人,怎么会有弃婴?”
“你看!”朱方把婴儿递过去。
“哎呀。”管理员大惊,返后一步。
婴儿挣扎,哭泣。
那位太太厉声说:“不管怎么样,先喂了他再说!”
朱方哀告:“我没有道具。”
“附近超级市场什么都有。”
朱方对管理员老王说:“我抱看孩子,你代我去买。”
避理员如何肯接这熨手的洋芋,鬼叫:“我不会,我不会。”
朱方没好气,抱着婴儿,立刻赶到超级市场,买了女乃粉女乃瓶,第一时间回到家中,把幼婴放沙发上,冲调好女乃水,喂给婴儿。
尽避手势不纯熟,婴儿立刻啜食得嗒嗒有声。
朱方放下一颗心。
可怜的小东西。
待他吃饱,朱方才在家中拨电召警,一会儿有空,她要下楼去狠狠教训那名管理员。
朱方再次把婴儿抱手中。
这样把他抱来抱去,好像已经产生感情,小小人儿挥舞双手,忽尔笑了。
失方更觉凄酸。
包着他的毛巾破旧,小衣服脏兮兮,小身体有一股酸味,不知多久没洗澡了,朱方摇头叹息。
警察一到,朱方立刻开门,用清晰的措辞把来龙去脉说清楚。
警察一男一女,都比朱方更加年轻,一接手抱过小婴,他即时哭泣。
朱方说:“让我来。”她很不舍得。
“朱女士,麻烦你跟我们到警局走一趟。”
朱方乐意做个好市民。
婴儿略有重量地躺在朱方怀中,她早已忘怀身上穿着香奈儿套装,她用一只大挽袋装了女乃粉女乃瓶杂物便到派出所去。
婴儿很合作,在她怀中一声不响。
朱方觉得无限温馨,幻想拥着自己的孩儿快活地过一辈子。
警察记录口供,“婴儿是男是女?”
朱方如梦初醒:“我不知道。”
有人看一看二是男孩,要换……”
朱方说:“我都有准备。”
她掏出带来的配件替婴儿更换。
“这里没你的事了,朱女士,谢谢你协助。”
朱方依依不舍,“我把他的必须品留在这里。”
“也好。”
“他会到哪里去?”朱方关心地问。
“福利署的人会来接他。”
朱方追问:“然后呢?”
“等他亲人来认领。”
“如果没有呢?”朱方担心到极点。
“那么再另作安排。”
朱方仍然抱着地二位女警伸手过来接,朱方只得松手,他又哭泣起来。
“你可以走了,阻你不少时候,谢谢你。”
朱方走到派出所门口,还似听见幼婴哭泣。
那小小的险小小的身子都使朱方永志不忘。
经过这一番折腾,朱方也累了,当管理员讪讪问:”可是交给警察了”的时候,她也不想多说,默默上楼,开门,进屋,躺下。
她决定睡一觉。
没有孩子的人想煞孩子,有孩子的人不要孩子,甚至当垃圾般仍在梯间。
朱方累极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渐渐醒来,“余芒,余芒。”她叫。
这才想起余芒不在身边,十分怅惘,升什么职发什么财。都不重要,只要一家人不要分开,什么都容易商量。
她斟出一杯冰冻果汁,一日气喝下去,坐在露台上看风景。
才十点多,夜未央,纽约时间刚好相差十二小时,他们是早上十点。
朱方好想听听余芒的声音,又怕他正在忙。
她吁出一口气,扭开无线电听音乐。
明天还是星期六。
如果家里有一个孩子作伴调剂一下,时间必定没有这样难过。
上帝假使会得把不要孩子老与需要孩子者对调,不知省却多少烦恼。
电话铃响了,是陈杰问候她。
“没出去玩?真乖,早生廿年,你准是模范范妻子。”那鬼灵精直笑。
“你呢,你还不是呆在家里。”
“我家里有派对,你要不要来,别误会,全女班。”
不知是谁说的,全女班更要郑重化驻穿衣,女人对女人的要求不知多高,略有差池,印象分顿减,一辈子不得超生。
“不来了,倦得想哭。”
“如果你改变心意,无比欢迎。”
朱方笑笑,搁下电话。
本市警局的规律好像是这样的:路不拾遗,交到派出所去,物件如果在一年内无人认领,便自动归于举报人。
婴儿如在例内就好了。
朱方随即笑出来,一年后那名幼婴已经会走路会说单句,不知他有无可能记得代养过他一个黄昏的朱女士。
饼了周末,朱方照常上班。
百忙中,抽空拨电话到警局说明身分,接着便问:“那名弃婴有人认领没有?”
派出所接电话的人见她这么关注,连忙替她翻查报告,然后说:“请你拨三四五六七找福利署胡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