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琪轰地笑出来,在她生命中,何曾没有绝度遗憾的事,遗憾得叫她午夜梦回,流汗流泪,遗憾得叫她光天白日,抬不起头来,可是同事件有关的人,并不打算因她深切的遗憾而原谅她。
吴琪也不准备饶恕斑金林。
当下她收拾悲愤心情,与助手们细细视察南薇号的伤势,逐一纪录。
整队工作人员努力八小时,吴琪的体力与精力同时支持不住,才回到办公室坐下开会谈论结果。
助手甲:“吴博士,南薇号已经彻底毁坏,不适宜修理。”
助手乙:“重新设计一具机械人比较经济省时。”
吴琪筋疲力尽,不发一言。
助手丙:“博士,我有一个问题,这已是南薇号出生以来第三次严重毁坏,恐怕我们难以令它起死回生。博士,它的设计原是无敌机械人,会不会是程序上出错,引致这么多次数的失败?”
吴琪的心一动,抬起头来。
“博士,请批准南薇号毁灭。”
吴琪站起来,“那么,你们先申请将我毁灭吧。”
“可是博士——”
“这里由谁说话?我,还是你?”
助手不再出声,逐一散会离场。
吴琪回到实验室,蹲在南薇号身边,坚决地说:“我会把你修理好,即使花一年时间,我会使你光洁如新,并且彻底追查你受伤原因,加强你的设计,使你真正无敌。”
吴琪熄灯离开实验室,稍后,又打回头,取起高金林的报告,关门离去。
吴琪一夜不寐,阅读报告。
报告中附着高金林博士的探险日志。
他的文笔简单流利,扼要地摘录了那一个月来的大事下文中的“我”,便是高金林本人。
一月一日,天气寒冷,南薇号前来报到,它真是机械工程与微型电脑科同事的精心杰作,当场测验它的智识范围,其水准超越我名下若干优异生,惊喜不已。
一月三日,队伍出发,万绿丛中一点红,南薇号一定会帮到我们,名义上她是我的私人助理。
读到该处,吴琪抬起头来,她注意到,高金林在这个时候把它改成她字,从此处开始,南薇号变成一个她。
吴琪低头读下去。
一月六日:我们的任务,是要登上神秘高原测量该处大气居中臭氧厚度,如果适合,将之捕捉贮藏,带至南极上空,放出填补该处破穿之巨孔,多么虚无飘缈的任务,却影响民生至大至伟。
吴琪当然知道这件事,臭氧层日渐稀簿,有害紫外线直抵地球,患皮肤癌者日渐增加。
二月十日,工作无进展,众队员开始急躁,只有南薇号风趣温柔如故。
二月十五日,汽球第三次升空,测获理想成绩,南薇号自告奋勇,愿随队伍出发。
二月十六日,降落仪离地面三百公尺时突生意外,队员顾、庞、司马均受重伤,南薇号借出其私人喷射器一一救助我队员在千钧一发间降落地面,她本身摔落急流失踪。
一月二十日,寻获南薇号,送返实验室。队员痛失良伴,悲伤不已……
看到这里,吴琪将报告摔到地上,用脚把纸张踩个稀烂。
她才不会相信这等鬼话。
斑金林的队伍彻底利用了南薇号,逼它顶替队员做高度危险动作,该项精密仪器原本只负责测量、记录、分析数字用。
深宵,一阵风吹来,一片碎纸飞扬,如一只纸蝴蝶,缓缓飘落书桌。
吴琪悲痛地看到纸上写着“炽热的心”四个字。
她憔悴疲倦地回睡房休息。
第二天一早,上司召见她。
吴琪约莫知道老人家要说些什么。
丙然,他一开口便道:“吴琪,我想你放弃南薇号。”
“不行。”
老人家也早知固执的吴琪会给他这样的答复。
“你不如致力于发展南薇二号。”
“相信我,我可以修复一号。”
“我还有其它的计划要交给你。”
“我可以用私人时间修理它。”
“吴琪吴琪,如此感情用事,有碍你做一个优秀科学家。”
吴琪冷笑。
老人家扬扬手,“去吧。”
从那日开始,吴琪对南薇号,犹如一个医生,对待深切治疗室的垂危病人,死马当活马医。
她每日留在实验室直至深夜疲倦到极点,只伏在桌子上打一个盹。
吴琪所有的敌人庆幸不已:吴的固执一定影响她日间工作水准,不到几个月她一定败下阵来。
吴琪的朋友则心痛之至,这样下去,燃烧殆尽,只怕精神崩溃。
她的助手默默地一个个回来帮她,大家轮更,细心地把支离破碎的南薇号逐一拼拢。
最先要修复的是它的脑,亦即是它的记忆系统,开头的时候,杂乱无章,有一段没一段,渐渐,拼图一块块夹拢,透出曙光。
“南薇号南微号,你听到我的声音吗?请回复我。”
南薇号发出微弱的声线:“博士,我的摄影系统已完全毁灭。”
大家仍然欢呼,第一步已成功了一半:南薇号有反应。
吴琪把南薇号紧紧拥抱。
“发生了什么事?南薇,告诉我,我替你申冤。”
南薇号必必剥剥,发出杂音。
助手甲说:“吴博士,南薇号记忆亦有问题。”
吴琪叹口气,“我来负责修理。”
又一整个月过去,吴琪日渐消瘦,整间实验室在等她倒下去。
老人家再次召见吴琪。
“你着了魔还是怎么的?”
“我一定要找出南薇号出事原因。”
“高金林的报告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
“道听途说,不是科学态度。”
“吴琪,恐怕我要勒令你放大假。”
“再好没有。”
“吴琪,这会影响你的前途。”
“我不关心。”
“吴琪,我的门生中,再也没有你这样任性的。”
“老师,你一向包涵我的缺点。”
“去,去放一个月假,回来的时候,我要看到一个精神饱满,外型光鲜的吴琪。”
这等于间接帮了吴琪的大忙,她大声且愉快地喊“是,老师。”
老人家仍然爱她,偏心她。
于是吴琪名正言顺地运用所有时间修理南薇号,似自一团烂铁里寻找完整部分重新拼成一辆汽车。
成绩渐渐显现。
开头的时候,南薇号很悲观:“吴博士,我已不堪造就,你不必再花心思在我身上。”
“胡说。”
“我相信我的工作成绩已经及格,博士,凡事不必勉强。”
吴琪苦笑。
南薇号这种口气,像煞一个人,谁?当然是它的创造者吴琪。
当初把知识录入南薇号时,老人家已经批评过说:“程序中无聊的意识太多。”
老人家永远是对的。
“你少废话。”吴琪对南薇这样说。
它的记忆系统慢慢恢复。
“危险……危险……”它喃喃道。
“南薇,我要你回答我所有的问题,不得有误。”
“是,博士。”
“高金林是否剥削你,利用你犯奇险做你范围以外的工作?”
南薇似在思索半晌它说:“高君是位正人君子。”
“呸,我才是君子。”
“是,博士。”
“你不妨有话直说,有我替你撑腰。”
“不,博士,高君真是优越,外型高大英俊,性格英勇潇洒,内涵丰富美丽,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博士,我记得你说过,你也一直在找这样的对象。”
吴琪发呆,她忽然听出南薇语气中倾慕之情。
“有危险的工作,他总是站在第一个,博士,请你不要误会高君。”
吴琪沉默。
“你且休息,”过一会儿她对南薇说:“今日到此为止。”
吴琪为南薇镶回一条手臂。
这个时候,助手进来说:“博士,有人求见。”
“我不见客。”
“他说他的名字叫高金林。”
是这厮。
吴琪皱着眉头,内心挣扎一会儿,才说:“叫他进来。”骂他一顿,唾其面,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