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峰又说:“得到的方是最好的。”
得不到的,管它呢。
臂点已经变了.
一家四口,在结婚纪念日特地去拍家庭照。
妹妹说:“妈妈拍得美极了。”
弟弟笑着过来看:“比英国女皇还好看。”
妹妹白地一眼,“英女皇已是老太太,你不懂不要乱讲。”
早已经没有赵荣荣的位置。
除了赵荣荣,每个人都知道。
空室
分手后,梅梅表面上什么什么痕迹都没有露出来。
毕竟这种事,一日普通过一日,处理得好,也是应该的,现代女性,应付私人生活,量好似办公室事务,科学化,讲究效率。
好友问梅梅:“为什么离婚?”
梅梅实在不欲作答,想了很大,才答:“他从不补充不足。”
小自牙膏肥皂用尽,从不晓得添置,大至感情磨损,绝不弥补。
这一招最使伴侣疲倦。
任何事都由梅梅斟酌张罗,对方只顾理所当然地享用现成,换句话说,梅梅一直做双份。
她不喜解释,亦不喜抱怨。
直坐在那里噜嗦有什么用?
不如站起来,走为上著。
对比较生疏的亲友,梅梅会非常认真地说:“都是因为我贪慕虚荣。”
人家被她搞得啼笑皆非。
再把她丑化也用不到这样的罪名,梅梅一切所有,都靠双手赚来,手法公平,绝无绰头。
晚上比较可怕。
她不喜应酬,也没有听音响的习惯,一到家便开着电视,荧幕闪闪,絮语细细,但从来不看。
鲍寓有一个相当大的向海露台,她爱独坐喝杯酒,累了上床睡觉。
梅梅笑着嘲弄自己:终有一天,七老八十,她会坐在这张藤椅上离开这个世界。
不过,离七老八十,还有很长一段日子。
命运对梅梅另有安排。
是一个很普通的日子,熟同事过来请求梅梅给个人情。
梅梅说:“我能尽什么棉力,请告诉我。”
女同事似难以启齿。
梅梅纳罕,“是经济上的原故吗?”她知道这位同事此刻亦独身,带著个十多岁大的女儿。
“不,不,”同事吁出一口气,“我的孩子犯了一点事,现在社会福利署指定她去接受心理辅导。”
梅梅马上明白了。
这是标准的长话短说,其中复杂过程.全部简略。
“我答应陪她见心理医生,但是后天那个会实在不容缺席。”
梅梅微笑说:“我代你陪孩子去好了。”
女同事连忙道谢,忽然之间,触支心事,泪盈于睫。
梅梅只装没看见。
饼一会儿女同事悲愤地说:“生活上太多荆棘。”
梅梅用一只手按住同事的手,半晌,对方才镇定下来,留下地址时间,再次道谢,才轻轻离去。
梅梅对自己说:日行一善。
她开车去接那个孩子。
十五六岁,长得非常俏丽,穿着校服,嘴里不住嚼口香糖,神情冷漠,目无尊长。
梅梅心中暗暗叹口气,这样的小孩,假使不顾一切立定心思打算堕落,千军万马未必能侬妮临崖勒马,梅梅预备把她带到心理医生处即走。
在车上女孩哼歌,搽口红,梳头发,一句话都不同梅梅讲。
到达目的地,梅梅查看同事给的卡片.是政府诊所六O九室。
谁知电梯到了三楼,门一打开,那女孩忽然向梅梅装一个鬼脸,随即飞奔逃去。梅梅愣在那里,要过很久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由得摇摇头苦笑连连。她这个押送问题少年的公差这次可大大失职。且不忙通知女孩母亲,当务之急是向医生道歉。六O九室。是一扇天蓝色的门,看上去挺舒服。梅梅敲敲门,听到一把男声在里头应首:“请进来。”梅梅推门进去。房内光线异常幽暗,写字台面前坐著一位男士,背光,梅梅一时看不清他的脸。“梅小姐,请坐。”梅梅一怔,奇怪,他似早已知道她是谁。“梅小姐,不用急,慢慢说。”医生的声音十分温柔。梅梅的神经立刻受到安抚,不由自主地松弛下来。“那小女孩不合而别,跑得影踪全无。”梅梅诉苦。医生笑了。
饼一口儿,他说:“你呢,你有什么事需要倾诉?”
“我?”梅梅指着胸口,这位心理医生好不幽默,凡是进得门来,都一律当作病人。
梅梅想把他看清楚,但是坐位距离相当远,光线虽然不好,但却使她有一种安全感,她不由得微笑道:“我的烦恼?,你有没有六个钟头,如果不怕累,我倒可以慢慢说于你听。”
梅梅好像看到一双晶光闪闪的眸子正在注视她。
医生轻轻说:[人生失意难免。”
梅梅忍不住学著女同事的口吻说:“荆棘何多,温馨何少,”长长太息。
“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
“有时候我有种想法:我们这些人,来这世界一场,百分百是为着接受刑罚。”
“这是悲观的假设。”
梅梅腼腆:“当然,我得到的也很多,但抱怨是人的天性。”
医生接上去说:“无可厚非,心事说出来有益身心。”
“我得走了。”梅梅站起来。
“我替你订下一个约会的时间。”
“医生,我并不是你的病人。”
“我这里没有病人,你们或需辅导,但并非不健康。”
梅梅愣住一会儿,为什尘不呢,她也是纳税人,有权使用这项措施。
“好的。”
“下星期三同样时间。”
梅梅离去。
室外光亮,她连忙架起太阳眼镜。
回到公司,女同事迎上来,梅梅还没开口,人家已经一叠声道歉,知女莫若母.这孩子难缠。
见到做母亲的如此烦恼,梅梅只得轻描淡写。
她并没有白走一趟,心理医生同情了解的语气使她得益非浅。
不晓得多久没有向任何人说过心底的话,她不敢,也不想,一贯苦苦忍耐,渐这粉。深寂寞悲哀,渐觉生活无味。
人生能有几何可以对牢一个可靠可信的人畅所欲言。
梅梅决定下星期三再次到诊所去。
心理没有毛病的人也需要抒发。
到了六O九室,仍是那扇天蓝色的门。
她敲了门,听到有人应.便像上次般进去。
扁线似乎更暗了。
梅梅自动月兑下外套坐好。
医生轻轻关怀地问:“你今天好吗?”
梅梅笑,“已经没有人会这样问候人了,只要交出功课,谁还管我们好不好。”
医生也笑,“世态真真为炎凉。”
“你这里真舒服,一瞌上双眼,就可以熟睡。”
“确是特别装置,好使你们松弛。”
“我意不知世上还有这样好的逃避之处。”
医生但笑不语。
“请告诉我,在以后的日子里,迂迥的人生路某一个转角,是否还可能有惊喜等待我?”
医生答:“有。”
梅梅用手掩睑,“你不过是安慰我罢了。”
“我不会骗你,我有专业道德需要遵守。”
梅梅笑了。
确是位好医生。
“多出去接触朋友。”
“我曾多次受过伤害。”
“所有伤口都必然痊愈,你得到的却是宝贵的经验。”
梅梅想一想,十分不值,“有否比较没有痛苦的学习方式?”
医生笑,“梅小姐,同你说话真是乐趣。”
“你也是呀。”梅梅心里宽舒得多。
“下星期三同样时间再见。”
他们的关系,止於一间房间内,他是辅导员,她有烦恼,每星期三,她按时去见
他,诉说心事。
梅梅问同事:“孩子最近怎么样?”?
同事摇头,“拿她没办法,打算送到她父亲处读书。”
梅梅说:“过几年她会回头。”
同事苦笑。
“愤怒过后,心情平息,理智恢复,她会做一个好孩子。”
同事不敢奢望,“你好不乐观。“
梅梅骤然发觉,自与心理医生倾诉心事之后,她的态度的确有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