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声说:“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说完后把他摔在椅子里。
他说:“你你你…”
“我怎么样?”我走开,心里憋得想炸开来。
后来我一连三天没有去做工,被父亲骂个臭死。
反正快开学了,骂由得他骂去。
一日早上我在厨房做好工,因为不用做侍者,所以在后面广场练跳绳。跳到一半,地上忽然多了一个影子。我转头,是费薇恩。
她身后没有那个讨厌的男人。
她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也说:“我对不起。”
“我真不知道他是那么粗鲁的一个人。”费薇思说。
“不好。”我说:“现在明白可不迟。”
“真是…而且人品也坏,见一个爱一个。”她说。
“没关系,那么现在你决定不睬他了?”
“当然,”她苦笑,“天下那有这庆幸运的人,一碰上就恋爱,然后结婚至寿终正寝。”
“有是有的,不过也不值得庆幸,很乏味的。”我说。
“你倒是一个有趣的人。”她笑笑,“很看得开。”
“工作还开心吗?”我又问她这句话。
“工作倒还好,你知道咱们女人对工作的态度:可有可无,谁还真做一辈子呢,又有几个创业立名的?不过是混口饭吃,消磨时间,如此而已。”
我笑笑。“我今年也毕业了,男人做工,态度不同,我觉得男人若不把工作做好,得不到女人尊敬。”
她点点头,这倒是真的。男人需要工作带来的美态,像你昨天看见的那位先生,他跟我说他是副经理,后来证明原来只是一个书记,不要怪我们女人势利,忽然之间他在我心目中便贬了值——不知为什么。”
“因为他说谎,你看轻他。”我说。
“大概是。”她说。
“暑假后我不能再上工。”我说:“我可否打电话给你?”
“当然。”她把公司的电话告诉我。
我默然。我还以为有点希望,现在知道问题不在这里,她无论有没有男朋友,都不会看中我。
“上班时间到了。”我提醒她。
“是的。”她说“再见。”
“再见。”我说。
她转身走,背影婀娜多姿。
她不喜欢我,我仰天叹口气。
母亲说:“喂,人家费小姐现在没男朋友了。”
“我知道。”我答。
“你还等什么?”母亲瞪看我。
“妈妈,我约过她多次,只是她没有兴趣。”我分辨。
“没有兴趣,怎么可能?你什么地方差了?”
“这与我的条件无关,人家不喜欢我,我是皇子人家还是不喜欢。”
“天下有这么傻的女孩子,以后我再也不管这件事。”
“谢谢天。”我嘘出一口气,她青不管就好。
每天早晨她仍然放下一元半,咸牛肉夹芝士三文治。我把食物递过去。我们的交往限于此。
终于有一天我说:“这是最后一天了。”
“最后一日?”她不明白。
“是。”我说:“明天我回去念书。”
“啊是。”她想起来,“你要回港大,是的。”
“我有空可以打电话给你?”我问。
“自然。”然而这不过是客套。
我知道。
“再见。”她说。
“再见。”我说。
我回去读我的土木工程。身边有很多女同学走来走去,打扮得花枝招展,也有太阳棕的皮肤,也有白裙子,但是看来看去,没有像费薇恩这样的,真是除劫巫山不是云。这是我的不幸。
案亲一日回来跳脚:“真倒霉!我竟不知那小子的手脚不干净!你想想,食堂一个月才赚多少?他竟卷了逃走,又是老朋友的儿子,人家父母跪下来苦苦哀求,我不能报警,可是现在食堂里真没有人做,我自己又走不开。”
母亲:“你跳有什么用?难道叫儿子停学去帮你?”
案亲的眼光落在我身上。
“你——”我恐惧的退后一步。
“你放了学尽打球看戏逛街,你为什么不来帮帮我忙?”
“我。”我说:“我不高兴在这种地方兜圈子,我情愿做些有益身心的事。”
“好,我告诉你,你老子的身心决要崩溃了,你难道不关心?”
“你想我怎么样?”我问。
“早上来帮忙,星期三星期六你没事,也来帮忙。”
“那我岂不成了这个食堂的奴隶了!我原本当是暑假工作,真是的!”我埋怨。
“我养你这么大,你竟想做哪吒?”他喝问。
“好,我去我去!”我大嚷。我翻不出托塔天王的手掌。
我其实不介意做油腻的工作,但是我十分介意再度看到费薇恩。
见到她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答应:“我明天一早便去,好了吧,爹你请息怒吧。”
“这才是好儿子,你想想,八点到九点,赶到学校才九点半,你十点钟才有课,急什么?”
但是见到费薇恩,我说些什么才好?真是的。
再约会她?我并没有那样的厚面皮。
我在厨房自自然然做好一份咸牛肉三文治,专门等费薇恩来拿。
但是一个早晨又一个早晨,不见她的影子。
怎么一回事?难道她不吃三文治了,在别的地方早餐?我又渴望见她,又不想见她,在厨房中精神恍惚是危险的,刀一滑,差点没切掉手指,也去掉一层油皮,血流如注,我用纱布包裹手指,长叹一声。
多少英雄美女都过不了这一关,我只是个凡人,为情烦恼也是应该。
我去打听费薇恩的下落,别人告诉我,她已离开了工作岗位。我如五雷轰顶般。“人呢?”到什么地方去找她?他们也不知道,只晓得她现在政府办公。“什么部门?”不清楚。逐个部门打电话去找吧。我一整个早晨捧看电话,拨烂了手指:市政事务署、政府新闻处、差饷估计处、户口统计处、警务署、民政司署、房屋司署。我既不知她的职位,又不知道她详细一切,老是说:“……我是她的同学,回来看她,我只能在香港逗留三天,是,她叫费薇恩,约廿二岁,是,很漂亮。……”
找了一个上午,都找不到她。
政府部门。在下午我抽空再找,终于在税务局找到了。她来听电话时说:“我是费薇恩,阁下是谁?”我呆住。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我忘了为何找她,只知道必须要找到她,见一见她。
“你记得管食堂的那个人吗?”我硬着头皮问。
“呵,记得,当然。我也想告诉你我转了工作,但是又看不到你,”她的声音很愉快,“有什么事吗?”
“没有什么事,只是想……见见你。我没有事。”
那边怔一怔。
“能约出来吗?”我问:“如果没空晚饭,午饭也可以。”
“晚饭吧。”
“明天,明天行吗?”我问:“明天不行后天。”
“明天好了——”
“谢谢你,我在你写字楼门口等,你可记得我的样子?”
“嗳,别这样好不好?”她笑,“当然记得。”
“明天见。”
“再见”。”她挂上电话。
我放下听筒的时候只觉一手心是汗。希望她明天不要再带着一个男朋友出来。否则我的皮再厚,也不能够再打电话给她。我模模面孔,其实皮也够厚的了。
回家猛照镜子,我也不知道什么地方不讨费薇恩欢喜,以前约会女孩子仿佛没有什么困难。
第二天我五点钟便到税务局楼下等,我早已打听好,政府各部门的下班时间是五点十五分。
我站在门口踱来踱去,门口等女友的男生很多,并不觉异相。我穿着白卡其裤子,白T恤,我的“校服”,也没有刻意打扮,一手抱着帆布袋。
费薇恩准时下楼,我的心落地,她单独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