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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练 第20页

作者:亦舒

我说:“你倒是有时间。”

“我不想刻薄自己。”

“花得起无所谓。”

“真的,年终一收税单,自己都吓一跳,既然赚得来,也要花得去。”

“吃什么?”我问:“同你一样吧。”

她为我点茶,细细端详我,“你一点也没有老。”

“那里老得那么快,”我笑,“大家廿馀岁的人。”

“可是他们说生养之后老得快,”她停一停,“我倒是不介意生。”

“嗳,我们喜欢孩子,”我有点难为情,“在今日彷佛是很难得的一件事。”

“不错。”

“但孩子是这么可爱。”我更加歉意。

“这我不否认,不过做人太痛苦。”她摇摇头。

“咪咪,像你这样的人上人,都说痛苦,那我们真个是死无葬身之地。”

“你不会明白,快乐与财富及权势无关。”她说。

菜上来了。

我不发一言,我一无钱,二无势,这里没有我发表意见的馀地,我不能有酸葡萄心理,硬派人家富家女得不到快乐。

“士用很爱你吧。”她说。

“老夫老妻了,他很顾家,我们很少出来应酬。”

“那岂不是与社会月兑节?”

“也不会,我们看报纸,”我微笑,“当然!本市哪家会所最时髦,哪家的土可最有气派这些,我们可不知道。”

“不闷?”

“自然不。妹妹出生后,忙得透不过气来,全家人一碰到床就熟睡,叫都叫不醒。”

“嘿,我能一口气睡三十个小时,”我自嘲,“猪型,我都不明白什么样诗情画意的人才有失眠趋向。”

咪咪点着一枝烟,也不再吃东西。

饼一会儿她说:“我总是无法入睡。”

“是不是缺乏运动?”我关心,“有时候思想过度也会睡不善。”

“我不开心。”她缓缓说。

我忍不住说:“我肯定你不是不快活,只不过这一阵子你情绪低潮。”

“昨日在街上遇见你,说及土用,说及孩子,你的脸上简直发出圣洁的光辉,我真羡慕。”

“味咪,做我们这种小家庭主妇是很闷的,不适合你,我也肯定你不会想做,否则的话,只要你一点头,大把人当三生修来的福气。”

她不言语,像是不愿说太多。

这一日,她戴着一只蓝宝石戒指,戒面足有一毛钱硬币那么大,四周都镶着钻石。很漂亮,我也羡慕她呀,女人有谁不喜首饰?

回到家,土用定要追问我们说过什么来。

我依实陈词,他不悦。

“你对马咪咪说太多了,她对你诉一两句苦,就是要套你心中话,你是好心安慰她,说做主妇闷,她一转头,就同别人说:徐士用的妻子说:做徐太太顶闷。”

我失笑,“我不相信她会那么无聊。”

“你非要等上当不可。”

“她不是那样的人,她什么都有,怎么会来找我麻烦。”

士用忽然嘻皮笑脸,“什么都有?她可没有我。”

我立刻骂士用,“死相!”

我不相信是因为士用的缘故,士用也不相信,他在说笑。

约半个月以后,我又接到她的电话,要约我们两夫妻去她家吃茶。

士用说不行,我们要同弟弟去祖父家——“真无聊—成日便吃茶看戏,闲得慌。”

“光楣,以后不理这个女人行不行。”

“不行。”

“这又奇了。”

“何必故意疏远她呢,我们心中又没事。”

“看来你也蛮工心计的。”士用说。

“那自然,我并不是昨日才出生的。”理直气壮。

我回绝了马咪咪。

这年头,准备好筵席发出帖子,不一定有人来入席,但凡有点原则的人,都不肯一而再,再而三的沾光。

我向咪咪道歉,“要我们全家出动是很麻烦的。”

“那么你一个人呢?”

“改天我回请你如何,]我推她,“改天再约。]

“现在说妥好不好,“她不知恁地,一定要咬住我不放,“下星期五,我来接你。”

“到时再说,那一日,我好像要带孩子去打针。”

“别再找籍口,”她笑,“到时我来接你吧。”她挂上电话。

我拿看话筒呆半晌,你说奇不奇,她忽然对我发生这样大的兴趣,非得缠住我不可,说没有用意是假的,但到底她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

我没告诉士用,怕他小题大做,骂我不会说“不”。

到了星期五,她在楼下等,这次换一架深蓝色大车、更加具气派。

我想看看她葫芦内卖什么药。

嘴里说:“我只有一小时午饭时间。”

“可怜的光楣。”她笑着摇头。

今日她精神仿佛很好,情绪也有进步,摆明车马,她高高在上,陪我这个土包子出来见识。

我把心一横,罢,偶尔迟到一阵也不怕,我倒要看看她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

车子往郊外驶去,平稳快捷,车外一切风尘都与我们无关,车内似仙界一般,我觉得很轻松,我不介意偶尔出来散散心。

车子驶至一座两层高白色建筑物,幽静堂煌,花园种植各式奇花异卉,美得似童话世界。

我喝一声采:“这是什么会所?”

马咪咪说:“这是我的家。”

“哗,”我说,“你好帅。”

她笑说:“请进来。”

门一打开,佣人列队出来称呼她。

她招呼我在蓝白二色的客厅中坐下,我边啜蜜瓜汁边听她说话。

客厅落地长窗对牢泳池,风景好得不能形容,我啧啧称赞,一边又说:“有钱真好。”

“家父去世后,这幢房子给了我。”

我们四处逛了一下,每间房都美奂美仑,花过一番心思,单是卧室连更衣室兼书房及私用卫生间已有我们徐宅整个单位大。

了不起,我不再怪马咪咪口气大,应该如此,她有这个资格,不必过谦。

我不停说好。

参观完毕,她叫佣人开饭,精美清淡的三菜一汤也是刻意搭配。

我这个客人做得很舒畅适意。

她并没有拖住我!一点整她便叫司机开车送我们出去,我只会迟到三十分钟,不算过份。

在车中我与她说:“我见过那么多房子,电影布景除外,数这间最美。”

她忽然说:“如果徐士用娶的是我,他可以住在这间屋子里。”

马咪咪好大胆。我一怔,便随即说:“你说笑。”

“是,我说笑,他不希罕,他是个君子。”

我说:“你也是个淑女,你一直对他很关心。”

“你喜不喜欢这幢房子?”

怎么,要把它送给我们?“当然喜欢,”我笑说。

“给你住的话,你会不会开心?”

我答:“如果是士用给我住的,当然开心。”

“你看我住在这么豪华的宅子里,不会妒忌?”

她的问题越来越过火,我全力以赴,“不会,什么都吃醋,那还得了,本市亿万富翁排长龙那么多,我怎么会妒忌。”

她气馁,“我就是不明白,怎么你会比我快乐。”

咪咪一下子收敛所有的笑容,面色阴黯?

我不知说什么才好,车子很快送我回写字楼。

她心理上有个障碍。

为什么一定要比我快乐?

我怎么会成为她的竞争对象?

是因为士用的原因?

她要证明些什么?

她仍爱着士用?

心中有一万个问题,问不出口,也不会得到答案。

她说话这么露骨,这么偏激,一定要阔给我看,富给我知道,好使我产生不快。

我的不快是否等于她的快意?

即使是为报复,也太迟一点,我与士用结婚已四年。

士用说得对,要疏远她。

我问他:“土用,你坦白对我说,马咪咪有没有找过你?”

“当然有。”

什么?我膛目,“你从来没对我说起过。”

“有么好说,像你郎君我这般风流潇洒的男人,追求者不知凡几,何劳一一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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