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倒是有時間。」
「我不想刻薄自己。」
「花得起無所謂。」
「真的,年終一收稅單,自己都嚇一跳,既然賺得來,也要花得去。」
「吃什麼?」我問︰「同你一樣吧。」
她為我點茶,細細端詳我,「你一點也沒有老。」
「那里老得那麼快,」我笑,「大家廿餘歲的人。」
「可是他們說生養之後老得快,」她停一停,「我倒是不介意生。」
「噯,我們喜歡孩子,」我有點難為情,「在今日彷佛是很難得的一件事。」
「不錯。」
「但孩子是這麼可愛。」我更加歉意。
「這我不否認,不過做人太痛苦。」她搖搖頭。
「咪咪,像你這樣的人上人,都說痛苦,那我們真個是死無葬身之地。」
「你不會明白,快樂與財富及權勢無關。」她說。
菜上來了。
我不發一言,我一無錢,二無勢,這里沒有我發表意見的餘地,我不能有酸葡萄心理,硬派人家富家女得不到快樂。
「士用很愛你吧。」她說。
「老夫老妻了,他很顧家,我們很少出來應酬。」
「那豈不是與社會月兌節?」
「也不會,我們看報紙,」我微笑,「當然!本市哪家會所最時髦,哪家的土可最有氣派這些,我們可不知道。」
「不悶?」
「自然不。妹妹出生後,忙得透不過氣來,全家人一踫到床就熟睡,叫都叫不醒。」
「嘿,我能一口氣睡三十個小時,」我自嘲,「豬型,我都不明白什麼樣詩情畫意的人才有失眠趨向。」
咪咪點著一枝煙,也不再吃東西。
餅一會兒她說︰「我總是無法入睡。」
「是不是缺乏運動?」我關心,「有時候思想過度也會睡不善。」
「我不開心。」她緩緩說。
我忍不住說︰「我肯定你不是不快活,只不過這一陣子你情緒低潮。」
「昨日在街上遇見你,說及土用,說及孩子,你的臉上簡直發出聖潔的光輝,我真羨慕。」
「味咪,做我們這種小家庭主婦是很悶的,不適合你,我也肯定你不會想做,否則的話,只要你一點頭,大把人當三生修來的福氣。」
她不言語,像是不願說太多。
這一日,她戴著一只藍寶石戒指,戒面足有一毛錢硬幣那麼大,四周都瓖著鑽石。很漂亮,我也羨慕她呀,女人有誰不喜首飾?
回到家,土用定要追問我們說過什麼來。
我依實陳詞,他不悅。
「你對馬咪咪說太多了,她對你訴一兩句苦,就是要套你心中話,你是好心安慰她,說做主婦悶,她一轉頭,就同別人說︰徐士用的妻子說︰做徐太太頂悶。」
我失笑,「我不相信她會那麼無聊。」
「你非要等上當不可。」
「她不是那樣的人,她什麼都有,怎麼會來找我麻煩。」
士用忽然嘻皮笑臉,「什麼都有?她可沒有我。」
我立刻罵士用,「死相!」
我不相信是因為士用的緣故,士用也不相信,他在說笑。
約半個月以後,我又接到她的電話,要約我們兩夫妻去她家吃茶。
士用說不行,我們要同弟弟去祖父家——「真無聊—成日便吃茶看戲,閑得慌。」
「光楣,以後不理這個女人行不行。」
「不行。」
「這又奇了。」
「何必故意疏遠她呢,我們心中又沒事。」
「看來你也蠻工心計的。」士用說。
「那自然,我並不是昨日才出生的。」理直氣壯。
我回絕了馬咪咪。
這年頭,準備好筵席發出帖子,不一定有人來入席,但凡有點原則的人,都不肯一而再,再而三的沾光。
我向咪咪道歉,「要我們全家出動是很麻煩的。」
「那麼你一個人呢?」
「改天我回請你如何,〕我推她,「改天再約。〕
「現在說妥好不好,「她不知恁地,一定要咬住我不放,「下星期五,我來接你。」
「到時再說,那一日,我好像要帶孩子去打針。」
「別再找籍口,」她笑,「到時我來接你吧。」她掛上電話。
我拿看話筒呆半晌,你說奇不奇,她忽然對我發生這樣大的興趣,非得纏住我不可,說沒有用意是假的,但到底她想在我身上得到什麼?
我沒告訴士用,怕他小題大做,罵我不會說「不」。
到了星期五,她在樓下等,這次換一架深藍色大車、更加具氣派。
我想看看她葫蘆內賣什麼藥。
嘴里說︰「我只有一小時午飯時間。」
「可憐的光楣。」她笑著搖頭。
今日她精神仿佛很好,情緒也有進步,擺明車馬,她高高在上,陪我這個土包子出來見識。
我把心一橫,罷,偶爾遲到一陣也不怕,我倒要看看她把我帶到什麼地方去。
車子往郊外駛去,平穩快捷,車外一切風塵都與我們無關,車內似仙界一般,我覺得很輕松,我不介意偶爾出來散散心。
車子駛至一座兩層高白色建築物,幽靜堂煌,花園種植各式奇花異卉,美得似童話世界。
我喝一聲采︰「這是什麼會所?」
馬咪咪說︰「這是我的家。」
「嘩,」我說,「你好帥。」
她笑說︰「請進來。」
門一打開,佣人列隊出來稱呼她。
她招呼我在藍白二色的客廳中坐下,我邊啜蜜瓜汁邊听她說話。
客廳落地長窗對牢泳池,風景好得不能形容,我嘖嘖稱贊,一邊又說︰「有錢真好。」
「家父去世後,這幢房子給了我。」
我們四處逛了一下,每間房都美奐美侖,花過一番心思,單是臥室連更衣室兼書房及私用衛生間已有我們徐宅整個單位大。
了不起,我不再怪馬咪咪口氣大,應該如此,她有這個資格,不必過謙。
我不停說好。
參觀完畢,她叫佣人開飯,精美清淡的三菜一湯也是刻意搭配。
我這個客人做得很舒暢適意。
她並沒有拖住我!一點整她便叫司機開車送我們出去,我只會遲到三十分鐘,不算過份。
在車中我與她說︰「我見過那麼多房子,電影布景除外,數這間最美。」
她忽然說︰「如果徐士用娶的是我,他可以住在這間屋子里。」
馬咪咪好大膽。我一怔,便隨即說︰「你說笑。」
「是,我說笑,他不希罕,他是個君子。」
我說︰「你也是個淑女,你一直對他很關心。」
「你喜不喜歡這幢房子?」
怎麼,要把它送給我們?「當然喜歡,」我笑說。
「給你住的話,你會不會開心?」
我答︰「如果是士用給我住的,當然開心。」
「你看我住在這麼豪華的宅子里,不會妒忌?」
她的問題越來越過火,我全力以赴,「不會,什麼都吃醋,那還得了,本市億萬富翁排長龍那麼多,我怎麼會妒忌。」
她氣餒,「我就是不明白,怎麼你會比我快樂。」
咪咪一下子收斂所有的笑容,面色陰黯?
我不知說什麼才好,車子很快送我回寫字樓。
她心理上有個障礙。
為什麼一定要比我快樂?
我怎麼會成為她的競爭對象?
是因為士用的原因?
她要證明些什麼?
她仍愛著士用?
心中有一萬個問題,問不出口,也不會得到答案。
她說話這麼露骨,這麼偏激,一定要闊給我看,富給我知道,好使我產生不快。
我的不快是否等于她的快意?
即使是為報復,也太遲一點,我與士用結婚已四年。
士用說得對,要疏遠她。
我問他︰「土用,你坦白對我說,馬咪咪有沒有找過你?」
「當然有。」
什麼?我膛目,「你從來沒對我說起過。」
「有麼好說,像你郎君我這般風流瀟灑的男人,追求者不知凡幾,何勞一一枚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