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登入注册
夜间

试练 第14页

作者:亦舒

“就吃饭了,你把好消息告诉我父亲吧。”

“我想那是应该的。”张德说:“我会跟他说。”

但是张德并没有说。这消息终於还是我跟父母说的。

妈妈又生气了,“哼!病好了也不感激一声,真的把我们家当作疗养院了?”

妈妈太计较小节,她喜欢听好话、奉承,并且自视很高,她认为张德病好了,她居功至伟。

“当然,在我们这边好吃好住的,病不好才怪呢,一天三四餐服侍他。”妈说。

“他付钱的。”我说。

妈看着我,“我赚了他的不成?还得加薪给阿好呢。”

这话是这样不堪,我只好笑了。

妈有时候很合理,但有时候却啼笑皆非。

年纪大的女人多数这样,双重性格,有时候很好,有时候大大不妙,并且下意识都很看重钱。

生活把她磨成这样子,没话可说。

“既然病好了,”爸说:“倒是好消息。我写信去给他的父母。”

爸的神情,是很开心的。

“他们会叫他回去吗?”我问:“他不愿意回去呢。”

“那自然,现在一切不同了,他会回去的。”

我心里面不大乐意,但是我没有说出来。

这是无论如何说不出来的,一顿饭吃得不好。

这算是什么好消息呢?我并不怕他的细菌。

他好了,跟正常人一样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尤其是今天,他叫我“玉儿”,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他对我若即若离的,开心找我说几句,不开心只点点头。看样子,我只是比无关重要我有点抱怨,我忽然想起母亲的话,他不是在我们家里,才能把病养好的吗?

他似乎一点都不感激,可是他当初也没有愤怒。

他的喜怒哀乐,一点也不露出来,他对我,也维持一段还远的距离。

他与我表示亲热的时候,我是这样的兴奋。

这种兴奋在第二天往往变成一盘冰水浇在头上。

但是我觉得我与他是有进展的,我需要时闻。

如果他就此离去,我真是前功尽弃了。

他到底是晓得我的意思呢,还是装作不晓得?

大哥把那个男孩子带来了。

他很俗。

有时候学历不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气质。

博士也有俗不可耐的人,他就是了。

但他是一个好人,他家里并没有妈妈想的那么好。

在外国,他认识过几个女孩子,也订过一次婚,但是后来都告吹了。这是哥哥说的。

扮哥太有意拉拢我们两人,他的热忱,很是明显。

但是我觉得荒谬。这样胖胖的一个人,即使是什么国的王子,我也看不上他。

我跟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共同点,第一次见面就弄不好印象,他有他的好处。但是我不欣赏。

我一直挂住在楼上独处的张德。

不过我维持着礼貌。也许这个人做朋友是不错的。

朋友总归是好的,多一个没有什么坏处。

他走了以后,大哥大嫂也陪着走了。

妈兴致勃勃的问:“如何,你可喜欢?”

我摇头,“不喜欢。”

“唉,什么地方不好呢?”妈问:“你真是太蹙扭了。”

“不是不好,而是不钟我意。或者他是十全十美的人,但是看在我眼内不好,那就不好了。或者有一个缺点满身.且又待我很坏的人,只要我心里喜欢,那不好之处,也会变得很好!”

“这有什么难明的?”我冷笑:“不过你们糊涂吧了。”

“我糊涂.我倒真糊涂了。”妈说:“你这样说叫我怎样听得明白?、”

我赌气说,“你什么都不明白,这样浅易的话。”

“玉儿,你益发得寸进尺了,做母亲的让你一步,你就进十步,你得小心点。”

“明天我若是嫁了一个人,你就不会这样说了。”

“我可没有叫你明天嫁人,真这样,我也不舍得。”

“我也没说不跟他做朋友,你就生气了!”我说。

妈妈笑,“你也长得这么大了,现在想起来,养儿女简直跟还债没有两样,即使你们成了年,我还是放不下,悬在那里的。像你大哥,一星期不来,我就想他。”

“子女大,”我说:“就要随他们去,想来作甚?”

“依你说来,竟一点骨肉亲情都没有了?”妈妈很生气的问道。

“亲情是另外一件事。”我说:“两者不能混在一块。”

“罢罢罢!”妈大大的气恼,“你算是读过几年书,什么都比我有理,我真不高兴与你说下去,你爱怎么,就怎么去好了!我不理你。”

“看你,没说几句话就生气了。”我说。

妈妈说:“再也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儿,去做哲学家吧。”

我笑了。笑她不了解我。但是我不怪她。或者我做了别人的母亲,也会像她。

但是张德问我。“昨天那个,可是真命天子了吧?”

“什么真命天子?”我没好气的问他。

“男朋友。”

“不是。”

“你倒是个奇怪的女孩子,照说那个人应该是及格的。”他看看我:“很多女人会喜欢他。”

“我不喜欢。”我说:“这种自由总有吧。”

“那么,你母亲岂不是很失望?”他嘲笑。

“你把我母亲当什么?”我不高兴了。

我说:“如果她真有你想像中一半坏,她早可以把我送去当女明星,何必留到现在才卖?”

张德说:“我从来没有说过她坏,你不要误会。”

“她虽然有点噜嗦,不过她是好人。”我说。

“我相信你的话。”

“至於那位男士,我感到抱歉,我无法与他有什么进展,甚至做普通朋友,我也不会看上他的。”

“交朋友不该太苛求的。”地劝我。

“你劝我交朋友不必苛求。”我说。“你呢?”

“我,我是找不到朋友。”他说。

“不,”我说:“我的意思说:你不是我的朋友?”

“我?”他有点意外,“恐怕更不符合你条件了。”

“不会,我觉得你很好,”我说:“那是不同的。”

他摇摇头。

我不知道他摇头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心中不舒服。

他至少应该有一、两分喜倪,但是他没有。

他只是一点点的意外。

我还能说什么呢?可以说的都说了。

不过他不明白,这样使我难受。

我的脸皮似乎无可再厚了,意思也很明显。

可能性只有一个,他实在不喜欢我。

不过这又说不上来,他住在我家这段日子,唯一陪伴他的人就是我,他也只肯与我说话。

我所以坚信一样,我需要时间。

张德晚上出去,我好奇的问:“你上哪里去?”

“信不信由你,我想出去看一场电影。”

“那太好了!”我笑,“你多少年没看戏了?”

我觉得我说错了,又触动了他的心事,

但是我想他反正已经痊愈了,也不必害怕了。

“很多年了。有一阵子,甚至上不了街。”

“那是在外国,现在你在这里,一切都两样。”我连忙说。

“对的。”

“我跟你一块去,好吗?”我忽然问。

他没有叫我一块儿去,但是如果我不提出来,就跟不了他,所以我只好这样说。

他略略想了想,“为什么不呢?一块去好了。”

我没有告诉父母,我们乘火车到外面,买了票进场。

我根本不知道那场电影在放些什么鬼。

反正我跟了来,也没觉得特别快乐。

他应该主动请我的,不该待我自己开口。

这两者的相差很大,今天晚上,我没有自尊心。

他应该想到,当他闷在房里的时候,塞报纸给他的是我,不是其他任何人。

但是他现在痊愈了,一点没把我放在心里。

那时候大家都把他当麻疯病人看待,走近一步都不肯,只有我帮他说好话,站在他那边。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页

单击键盘左右键(← →)可以上下翻页

加入书签|返回书页|返回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