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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绿绮思 第19页

作者:亦舒

我听见我自己说:“恭喜你们。”

也许他们会把我送出去,那简直是一定的,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母亲与她男朋友也得其所哉,而我,我站起来,我有我自己,有我的将来,我会活得很好。我惨白着脸想,但是我一定得活得根好。

后母缓缓地说:“如果不往外走,就考港大。”

“好了好了,”父亲说:“你真唠叨,心媛有她的主意。”

按母这次很坚持,“但是难道我们不应对她有所指引?”

“她才不会听你!”又拿起报纸。

我的拳头越握越紧,后母的手伸过来放在我的肩上,我马上走回自己的房去。

照例站在走廊里,盼望听到他们说我什么,但是他们很沉默,一句话都没有。

我整个晚上没睡,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因为紧张,也许因为绝望。

第二天起来上学,迟到了十五分钟,我是个不迟到的学生,偶一迟到,老师便问:“不舒服吗?不舒服就告假。”

我没有告假,回到家中也是很累的,坐着不知道做什么才好,反而在学校中有一班同学,上课下课抄笔记测验,时间过得很快。

同学说:“心媛,今天是你生日吧?”

我一怔,“生日?”我真的忘了。

我自己忘了,却也没有人记得,我生母也不记得,往日她会打长途电话,今年她动了气,不知是否还有心思,至于爸爸与后母……

同学感喟,“我们十八岁了,知道吗?”

十八岁。早该独立,外出做一份简单的工作,接线生、女秘书、播音员,过一种平凡但愉快的生活,然后结婚生子,白头偕老。

同学说:“心媛,最近你心情很坏,很少说话。”

我叹口气。

“有什么心事吗?是不是后母对你不好?”她很关心。

对着同学,我的苦水忽然滔滔不经起来,到底每个人都要有个发泄的对象,“她不是不好,太好了,好得不像一个真人。”

“我不明白,不像真人?”

“是,我的意思是,活生生的人总有性格上的缺憾,为什么她一点缺点都没有呢?”

同学笑,“但是如果她有缺点,你又要挑剔她了。”

“也许是我不对,”我看着天空,“但我觉得寂寞,我没有被爱,他们不爱我,客气得过了份,像我是寄居在他们之间的陌生人,一下子就要走的。”

“心媛,你太挑剔,心眼儿太细,放开怀抱如何?”

“如果你在那种气氛底下讨生活,你也会变成我这样。”

同学说:“但是你也不能说出我们具体对你有什么不好。”

我默然。

精神上的需求是很难解释的。没有人会明白。

同学最后说:“青春期的烦恼是特别多,我母亲也说我怪怪的。”

我拿起书包回家。

一推开门,看着父亲与后母都在家,就深觉奇怪,这个时间他们应当在写字楼里才是。

后母笑着钴起来,“生辰快乐,十八岁,大人了。”

我根错愕,没料到他们会来这么戏剧化的一招,顿时发呆,随看只好绽开笑容。

“送我什么?”我接过礼物。

“你一直想要的是什么?”后母问:“猜一猜。”

我想答:爱,但又觉自己太不识抬举,他们花了很多心思来准备这个意外吧,我有种做了上宾的感觉。

我好好的想一想:“??皮外套。”

线母说:“可不是。”她笑看帮我拆开盒子,我欢呼一声,正是我想要的数式,肩膊如武士盔甲般高耸。

我连忙穿上,“怎么样,”紧张地问:“好不好看?好不好看?”转过身。

后母说:“看到你笑,真是好。”

我的笑容因这句话而凝住。

案亲说:“我亲自下厨做了你喜欢的蕃茄意大利粉,怎么?打算吃几碟?”

“十碟。”我说:“很久没吃你做的食物了。”

我去把大衣挂好。

“我也有礼物给你。”后母说。

我不自觉的又提高警惕。“太感谢,是什么?”

她取出只小小的盒子,打开,是只小小的钻戒。

我好开心,把指环套上手指,女孩子都是贪心而虚荣的,她知道我的心理,所以用这些东西来博取我的欢心。

饼一会儿我问:“我妈妈有没有打长途电话来?”

“还没有,也许晚上才打,此刻怕我们不在家。”

我又不开心,后母对我比亲母还好,这话怎么说呢,人们怎么想呢?

我吁出一口气。

“心媛,你那么多心事,我真怕你放在心中自思自想出毛病。”她说。

我笑一笑,“我有什么心事?”连忙否认,“让我们出去吃意大利粉。”

我跑到客厅坐下,故作兴高采烈,硬是吃了许多意大利粉。其实我已经不喜欢吃这个,但是不敢讲,我们互相虚伪地讨好,没有一人敢说真心话,自幼受这种训练,将来进入社会,倒是不需要再受陶冶,便可成才。

我很觉抱歉,他们记得我的十八岁生日,我还是不好过。

吃完饭我说了一些无味的客气话,非常疲倦,但母亲的电话仍然不到。

同学们打电话来叫我出去跳的土高,我赌气之下换了衣服便打算出去。

彼母问:“你不等妈妈的长途电话?”

我假装不经意,“算了。”

案亲说:“让她去吧,今天是她生日。”

我破例的跳舞跳到很晚才回家,又喝了过多的混合酒,脑子轰轰然,觉得世上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寂寞的十八岁迟早都要过去,我不会比谁更不快乐,我大声唱着歌进入屋内,声音弄得很大。

后母穿着睡抱出来,她含笑说:“你妈妈才来过电话。”

我倒在沙发上,“谁管呢,她是她,我是我,你们老以为我与她一样荒诞,告诉你们,不可能,我才不会跟一个男人同居十年而不理孩子…:”

“心媛,事情不临到自己头上,是不会明白的。”她劝我。

“你何必假装跟她要好?你瞧不起她,也瞧不起我,你是胜利者,现在又要有自己的孩子,你是十全十美的一个人……”我呛咳起来。

“心媛,你喝多了酒,别乱说话,醒了是要后悔的。”她过来扶我。

我推开她。

案亲出来,“怎么一回事,天都快亮了,生日已经过去,派对应该散会,还闹什么?”

骂我,我眼泪涌上来,终于还是骂了。

后母又过来扶我,我这次推她,用力较大。她在沙发角上一台,不知怎地,滑到在地。

连我都慌了,去扶她,父亲将我拨至一边,“这裹不用你,你别再搞了。”声音是盛怒的。

我耸耸肩,回房去睡觉。

第二天醒来,七情六欲纷杳而来,想到昨夜之事,连忙奔到后母房去,只见父亲铁青着睑瞪看我。

我原来的歉意一扫而空,来吧,来炮制我吧,看你怎么对付我。

后母青白着面孔,“她不是有意的。”

案亲看着我,“你母亲有小产的危险,现在淌血,要进医院。”咬牙切齿。

十八岁大的女儿不及未成型的胎儿,我冷冷说:“我母亲?她不是我母亲。”

案亲霍地站起来,“我要你道歉!”

我说:“没有可能!”

他一巴掌掴在我面孔上。我吃痛,大声嚎叫,“打死我,打死我好了,真面目可卖出来了,忍得很辛苦吧,我原是眼中钉,快快除掉我图乾净如何?”

案亲簌簌的发抖,“天呀,十八岁的孩子说的话如毒妇,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还是要我死?你们说,你们说!”我不放过他。

案亲咬牙切齿的说:“像你母亲!冷血、自私,世人爱你,你恨世人,心理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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