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迟到好了。”我不相信有此奇事。
“小姐,我已在负担一半开销,迟到开除,岂非要顶住整个家?我是为自己。”
我不语。
“所以结个鬼婚。”
我笑。“你太钻牛角尖了。”
“待我做妥这档生意,便好月兑苦海。”
很久之前,我们也习惯促膝谈到深夜,不过那时谈的,都是些天下间最愉快的事。
“希望生意成功,你的胸襟开阔,便不介意这些琐事,并视之为乐趣。”
“妳,妳答允支持我?”菊新惊喜。
“当然,菊新,为你,什么都可以。”
饼了两日,银行与我联络,他们派专人看过菊新的市场调查报告,认为计划可行。
菊新倒不是胡闹的。
李盷不以为然。
“毓骏,没有人右道你手头有多少闲钱,但逢人上来开口,你便大笔挥霍,不像
样子。”
“这不过是投资。”
“风险太大。”
“你应当比谁都知道,没有风险,不称投资。”
“你对菊新太慷慨。”
“她是我唯一的女友。”
“说得太暧昧,人家会误会的。”
“她需要鼓励。”
“怎么不见你鼓励我?”
“你需要吗?”
“可见你是真的痊愈了,”他说。“用这么讥讽的语气同我说话。”
“你担心过我不痊愈?”
他语塞。
“不过是精神崩溃而已--”
“好好好,你爱对菊新如何,我管不着。”
我不经意地问:“裘小姐呢,许久不听你提起她。”
“我们已分手。”
“”啊,这么说来,李盷身边竟没有女人了。
他一怔。“自然,你也已风闻我离婚的消息。”
“为什么与妻子分手?”
“为政治,她不想连累我。”
“好妻子。”
“毫无疑问,一生支持我。”
“现在她人呢?”
“已赴长岛隐居。”
“裘瑟芬又是怎么回事?”
“像她那样聪明的女孩,自然另觅明主去了。”
“我不相信。”总有点感情吧?
“毓骏,这两年社会风气又变了不少,不是你可以想象。”
“市面上也不一样,菊新带我到处到,许多地方不认得,大厦像自地壳冒出,一
夜之间落成,一枝枝似竹笋。”
几乎连走路都从头学走,街上的人都小跑步。走路略慢,便遭人不耐烦的挤往一
旁。
上车略为犹疑,菊新便伸手来推。
多么粗暴的节奏。
听他们说话,像发电报,似有密码,甲方把话讲一半,乙方已经明白,实时作出
好几种反应,又引起连锁对白,我只有发呆的份儿。
难怪菊新笑说:毓骏,你只要开支票便可。
“菊新的野心很大。”李盷总不原谅她。
“她婚姻正在低潮,事业可予她安慰。”
“她?昨夜才见她与男伴扭股糖般钻进日式夜总会。”
“啊,”我反而替她高兴。“不是丈夫?”
“是洋人,阿胡髭。”
我拍手。“那我们的专利权毫无问题了,那大胡髭是意大利童装权威。”
“我的天!”
“李盷,真是疯狂世界是不是?”
“你陪她疯?”
我向李盷眨眨眼。“别忘了我才是真疯,是她陪我,非我陪她。”
“不要拿这个来开玩笑好不好?我受不了。”
看着他懊恼的样子,禁不住大笑起来,呵哈呵哈,肠子都打结。
笑出眼泪来,呵,我不再爱李盷了,只有勘破这个魔障,才能笑得如此舒畅,终
于痊愈了。
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太低估自身的抵抗力,原来就是这么健康的一个人。
不禁茫然,指着他的手指停在半空,李盷不再是我的债主,我已还清他这一笔。
“毓骏,你没事吧?”
“累。”
“精神是大不如前了。”
那时不知什么地方来的力气,据殷医生说,两名男护士都不能按住我,一定要扑
出医院,去追随父亲。
就是那时受的内伤,出来之后,活动超过三、两钟头就想休息,羡慕菊新无限精
力。
她是极端自我中心的人,即使我躺着,上气不接下气,她也不管,非要把她认为
是重要的事说完,我总是托着头傻听。
为只为菊新也是债主。
缘分尽的时候,各走各路,顿成陌路,我再也不会向她多看一眼,她也一样。
情谊仍在,总会藕断丝连,历尽千辛万苦,维持下去,多么不合理的事与人都能
被含泪强忍。
多么奇怪。
我都快成为思想家了。
谁晓得呢?这次出院,也许只为成全菊新的意愿。
在疗养院静休这段日子,想到许多从前未曾想过的问题。
“毓骏,你常常有失神的样子,令人担心。”
我把思维自离恨天自兜率宫收回来。“自古有的,叫倩女离魂,魂魄可以飞出去
很远很远,同人结婚生子,然后才飞回来。”
李盷啼笑皆非。
我知道他有事要开口,只是不知从何说起,因为汤毓骏已不比从前的汤毓骏。
童装店在一个月内装修起来,新鲜的刨花香及油漆味,都使人精神一振,菊新扑
来扑去,像只小鸟,我真做了件好事,利人利己。
她叫女儿权充模特儿,让我看衣裳的式样。
她说:“最大这个号码,七岁还可以穿,售价都压在百元底下,很多人都负担得
起。”
“太美了,”我由衷的说。“生意一定佳。”
“你看,我们在个多月里完成多少事,”她拍拍我肩膀。“以后要好好利用时
间。”
我看着她。“菊新,但我在里边的两年,并没有浪费。”
她十分忌讳这个问题,像是一不小心,触动我哪条筋,我实时又会发起神经来。
菊新改变话题。“他同你开口没有?”
“谁?”
“李盷,还有谁?一个他也已足够,耗尽你半生。”
“没有,他开口我也不会答应。”
“啊?”
“我已经不爱他。”我唏嘘的答。
“谁说这个,你以为我在问他有否向你求婚?”
我愕然。“不然开什么口?”
“开金口同你借。”
“借钱?”我呆住。
不会吧,他不致于涩到这个地步,我有什么本事帮他?
“你真的胡涂,他那边已经不得了啦,众叛亲离,除了你没别条路可以,所以一
天有那么多时间磨着你落工夫。”
我淡淡问:“真的?”
“怎么,尚不大吃一惊?”
“没什么好惊的。”
“还不趁机奚落他,当年要是他肯娶你,你父必原谅你,不致弄成这样--”
“当年的事算了,”我摆摆手,低声说:“过去是过去。”
“毓骏,你对人真好。”
菊新说“人”,不是说“他”,令我振作,我紧紧握住她的手,人生得一知己足
矣,人清无徒,管这个知己是怎么得来的。
“帮他要量力,自己身边总要留一些。”
“他不会开口的。”
“哼!”
妹妹们约我出来见面。
气色好得多,也不再见外,仍没有道谢,亦不必道谢,只说母亲仍不断咒骂。
我们三姊妹笑出来,竟喜气洋洋。
母亲若有日心满意足,不再骂人,那才怪呢。
“骂些什么?”
“说你父亲不该在遗嘱上忘记她,说我们父亲不该沦为穷光蛋。”
小妹补充:“又说给了房子没开销,她此生就得这么半死不活的过。”
“真夸张。”
饼一会儿,问大妹:“我的故事,你们知道多少?”
她们不肯回答。
可见已经喜欢我了,觉得一丝安慰。
“有什么事尽避找我。”
大妹爽脆的问:“没事也可以吧?”
“当然,求之不得。”
她们肩搭肩的走了。
我仍留在原位上,许久没有离开。
借用公用电话,打到疗养院去,电话接通,我说:“请接殷医生。”
“殷医生巡病房,一时不能来听电话,请留言。”
“他什么时候比较空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