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的洪流不知将绿梅的神智卷往何处,空洞无神的双眸依旧紧盯着自己的手,不曾移动,豆大的泪珠扑簌簌滚落下来,滴进厉风行的心湖。
“看着我,绿梅,看着我。”厉风行扳过绿梅的脸,强迫她将视线转移到他身上,别再回想以往的伤痛。
绿梅失神的模样让厉风行心慌。好久不曾感受到何谓担心受怕,可笑地以为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没有人可以左右他的思绪,而今天撼动他的心、让他尝到心被拧紧揪住酸楚的,竟是他四年前休离的妻。
绿梅秋瞳微微转动,恢复了些许生气,双手抵着厉风行精瘦的胸坎,使尽力气想将他推离,可病弱的她连支撑身子的力气都没有,更遑论推离这比她高大健壮的男子。
“走……你走……不要管我……你不要管我……求你……”破碎的呜咽粉碎厉风行的理智。从小到大几乎跟在父亲身边打转,鲜少机会接触女性,绿梅的反常,大大考验了他。
“你走……你回你该去的地方,这里不是你该待的……走……”
“该死!”厉风行忍不住咒骂,摇着绿梅的肩头,想让她清醒点,不明白为何她脸上永远只有愁苦。
“你走……走得远远的……让我自己一个人……”
“闭嘴!”厉风行怒斥,却温柔地将哭累的绿梅环进怀里,让那些令他措手不及的泪水全染进他的袍子里。
“我好累……好累……”靠在这既熟悉又陌生的胸膛里,绿梅累得不想再挣扎,只想把内心令她窒息的回忆抹去,别让它成为索命阎罗。
“累了就休息。闭眼。”厉风行垫好柔软的羽毛枕让绿梅躺下,自己则是坐上她床畔,为她拉好被子。
充满霸道的命令,就像对待下属般的口吻。确定绿梅不会着凉后,厉风行至小前厅取了一本账册,走回屏风后面,赫然发现绿梅张着无神的大眼,望向被他撕毁的卖身契——
“妳不是花娘。”
“是,我是。就算你撕了我的卖身契……我还是个花娘……”绿梅盛满哀愁的眼眶无法再负荷伤痛,滚落一颗又一颗珍珠般的眼泪,迷蒙中看见的厉风行,绿梅油然生起一股想依赖的,可惜她不能,只好忍痛指着门口的方向,语带恳求地说:“厉公子,请你离开,别再来了……”
“我不走。”自从见了杏花之后,绿梅大反常态,一心一意只想赶他离开;究竟当初杏花坊发生了什么事?即使绿梅接过客,也不影响他对她的疼惜。
他只想疼惜她。
他只想再看到绿梅对他露出一抹微笑,就像当年在厉府迎接他回家时的微笑。
为什么现在她眼底只剩哀愁……
“你不走是不是?”厉风行的态度十分坚决,绿梅一咬牙,开始月兑起衣服。“好,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就满足你的好奇。”
厉风行本想阻止绿梅的举动,却又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之前绿梅连发高烧盗汗,桑嬷嬷说什么也不肯为她月兑去外衣;绿梅睡醒后,最在意的便是她的衣着完不完整。
当绿梅卸下衣物,露出湖水绿的肚兜时,厉风行看不出有任何异状,直到绿梅缓缓转过身子,撩起披在背上的云瀑秀发,原本光滑如凝脂的雪肌,布满一道又一道可怕的鞭痕。
一般男人只能承受三鞭,绿梅背上却是疤痕交错,恐怕不止三鞭,甚至少许皮肉还翻了出来,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啊!
听见厉风行略微强烈的吸气声,绿梅镇定地套起衣服,这下他应该就会离开了吧……
一个失了闺誉、又拖着残破身躯的女人,纵使厉风行念在夫妻旧情,也无法重新接纳她了,不是吗?
“走吧……”走得愈远愈好……让她彻底断了念吧。
绿梅轻叹一口气。对这世间,她累了、倦了……
“告诉我,妳发生了什么事?”厉风行不仅没离开,还坐到绿梅身边,为她穿好衣服、系好衣带,做尽一切他不曾为她做过的事。
绿梅回过头,看见厉风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丝毫嫌弃,竟是包容的宠溺和疼惜,是她未曾见识过的深情;如此霸气的男人,竟肯放段为她穿衣顺发。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娶她是为了替厉老爷报恩,而今,厉风行三番两次出现在她面前,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只是为了版工师傅,他所做的又太多了。
况且,他不是说过各取所需吗?那他要的是什么?
“说,我听着。”厉风行没有回答,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或许是由原先的好奇转为现今的疼惜吧。
其实他上次回家后,特别向总管问明绿梅在厉府的状况,才发现厉老夫人对她的指控几乎是子虚乌有、平空杜撰的。
也就是说,他在谎言堆里迷路了近五年。
厉风行相当有耐心地等候绿梅开口说话,一反平时雷厉风行的作风,哄着绿梅为他剖心相告——
“我……也只是卑微地活下去而已……”
“然后?”厉风行抚着绿梅清瘦的小脸,为她憔悴的样子心疼着。
“迎春姨死前,把我和红筠唤到她的床前,要我无论如何都得活下去,不管多苦、多累,都不能轻易放弃……尽避我活得好累、好想死……”
“不准说。”厉风行捣着绿梅的小嘴,很怕她说出口的字会成真。
“我问一句,妳答一句。”见绿梅点头,厉风行才将覆嘴的大掌移开。
今日,他一定要把所有疑问统统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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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芳坊倒了,一夕之间。
有人说是迎春阁打压,让杏花坊买不到新的花娘,旧的也全纳入桑嬷嬷旗下;也有人揣测因杏花坊花娘的气焰太高,得罪了某不知名的商贾,重重地影响了生意,在入不敷出的情况下,只好收起来不做了。
“我最好有那闲工夫去斗杏花,光是迎春阁的事就忙死我了。”桑嬷嬷止不住抱怨。现在迎春阁忙着换新画舫,游湖小径要盖凉亭,花娘们的新衣要重置,最好有那闲工夫去斗倒杏花坊。
虽然她讨厌死杏花的嘴脸。
“桑嬷嬷,妳就别生气了。”绿梅收起画舫与凉亭的建造图,起身准备外出。
自从她的身分在迎春阁曝光后,绿梅也不再避讳,与桑嬷嬷有要事相议,泰半时间都是她到前厅来。
“绿梅姑娘,妳要出门呀?”见绿梅点头,系好披风转身离去,桑嬷嬷赶紧唤住她的脚步。“绿梅姑娘……要是等等厉爷来见不到妳,那该如何是好呀?”
不晓得怎么搞的,厉风行每天都在开业前两个时辰到迎春阁里来找绿梅,偏偏绿梅病好了以后,天天都早他一刻离开迎春阁,美其名是上街为花娘们添些用品,还有观察其它青楼的型态,可大部分的青楼都是参考迎春阁营运的,谁都猜得出来绿梅在躲人。
“就说我不在,上街去了。”不理会桑嬷嬷的好语挽留,绿梅头也不回地往大门方向走去。
今天下了点小雨,雾蒙蒙的;绿梅撑起一把小伞,上头绘着几朵迎春花,女敕黄色的花朵沾上雨珠,添了不少诗意。
醉月湖现在一定很美。
她最爱在下着小雨的时候,在醉月湖旁漫步;绿梅觉得这时她的心能平静一些些,能暂时远离喧嚣,忘掉烦恼。
就在绿梅离开迎春阁没多久,结束一天工作的厉风行就到了。得到的消息又是不在,接连好几天都扑了个空,眼看回厉府的时间逐渐逼近,绿梅还是不肯松口说出他欲知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