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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拍案惊奇 第8页

作者:亦舒

“我已申请退休。”他微笑,“肯帮你,但是起不了作用。”

老奸巨猾,全是回锅油条。

“能不能暂留公司,帮我大弟出身?”

麦公诧异,“你有信心?我没有你这么乐观。”

“走着瞧。”

输了,心死,万一打赢,扬眉吐气,没有什么损失。

但麦公说:“你叔父对你不错啊。”

幼时与父母有冲突,总是求救于他。有心事,他专心听我诉说。缺乏什么,问他要。这一切恩情都属于过去。即使父子,为利益反目,不知几许。心中不是没有唏嘘的。

我强着嘴说:“他待我好,有目的。”

麦公不再劝说。

我与他告别,即到锁锁那里去。

她并没有过来轻吻我的脸,拍我的手,赞声乖孩子做得好,她不是蛇蝎,悲剧是谁也不是,泽叔对我也有真感情,刚才他表情惨痛。

我渐渐觉得胃部不舒服,胸头一块大石压上来,适才的快感一去无踪。

停下来已经太迟,只得硬上。

看看锁锁,她在喝烈酒。

“他刚刚与我通话。”

“对白内容可以告诉我?”

“他指责我带坏你。”

“还有呢?”

“我们可以交换条件,但你不在谈判之内。”

“你去吧,”我说,“只要你得到你那份。”

她抬起头来,忽然感动了,“你是第一个为我着想的人。”

“与其两人遭损失,不如有一人得益。”

“我不会留下你不顾。”

我笑了,两人忽然讲起罕见的义气来。

“你当初是怎么认得洪昌泽的?”

“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说来听听。”

“一个人若没有经济独立的能力,就会被逼受种种委屈及耻辱。”

泽叔对她不好、看轻她,玩弄她?

“我不是到纽约读书,我去结婚。”

我讶异,“一个像你这般时髦的女郎?”

她耸耸肩,“那时许多女人一窝蜂出来找护照,有一些真正甘于平凡,获得幸福,我没有。我甚至没有去注册,住在郊区一间小屋子,未婚夫三分一收入拿来分期付款买房子,余下一半付税,经济情形不好,二十块美金当大钞,要折一折才放进钱包,看不惯。况且很吃苦,什么都要做:洗熨、煮饭、收拾,晚上还要服侍那位先生,周末去趟超级市场算大节目,日久就光长肉,不适合我。”

“你可以读书。”

“不喜欢学习,读不上去。”

坏女孩,毫无疑问。

“我到城里找份临时接待员做,在那里碰见洪昌泽,改变我的一生。从那日开始,才知道纽约的真面目,我没有往回看。”

“有没有后悔放弃平凡而正常的生活?”

“不是我那杯茶,恭敏,每个人的幸福不一样。想哪样得哪样是谓快乐,人人渴望的东西不同,我不可能做个好主妇。”

“洪昌泽对你好不好?”

“好。”

“那为什么要千方百计离开他?”

她笑,“无穷,有了物质便想追求自由。”

贪婪的女人。

“洪昌泽不让我呼吸,不在的时候一天到晚派人盯牢我,人在纽约呢,又要我寸步不离的跟着,

开会时也叫我坐接待室等,完全没有自己的时间,那种疲倦是不可以形容的,一个朋友也无,身分是玩偶。三年还不够?”

我不出声。

“有些女人也会觉得满足,”她自嘲,“我特别奇特,需索无穷。”

“但是他使你月兑胎换骨,”我说,“我相信这三年来他改变了你。”

“是,”她承认,“一切品味来自他,我甩掉所有土气,他找来专人教我英语会话,又把公司业务分析给我听……”

“但你还是要离开他。”

“是,我不感恩。洪昌泽最失败的地方在这里,他对我们好,不错,但永远高高在上,把我们视作次等动物,我就是气这点,人人给他摆布玩弄,搓圆揉扁,我偏要反抗。”

她说得对极。

案亲也是那样的人,妻子儿女,都是他手上的棋子,他说东就是东,他说西就是西,棋子若果长脚往北走一步,他立刻雷霆震怒,要把棋子碎尸万段,他们有权欲狂。

不过父亲比泽叔幸运,应该说他手段比泽叔高超,泽叔身边的人都不妥,连泽婶都成为抗暴英烈,我不禁哈哈笑。

锁锁说下去,“他喜欢动手,而且出手重。”

“不是第一次?”我扬起眉毛。

她苦笑,“第三百次。”

“他对泽婶……”但他对老妻没有激情。

陈锁锁尝遍酸甜苦辣,什么都要付出代价,不过她也得到她要的一切。

她说:“年轻时最怕穷,后来最怕闷,现在怕寂寞,不过像我们这种女子,如何寻找归宿?”

“你有你可爱的地方。”

她叹口气,点起一支烟。

“泽叔欠你什么?”我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不肯将之交还给你?”

锁锁抬起眼,诧异的说:“你还不知道?”

“不,我不知道。”

“女儿,我同他的女儿。”

我张大嘴巴,真没想到他们已经生下孩子,啊,难怪,难怪锁锁有把握使泽叔软下来,原来她手中掌握皇牌,怪不得听见我与锁锁结婚的消息,他吓得几乎没昏过去。

我放下心来。

泽叔一点还价的余地也没有。

“我要我的女儿,他不肯,除非我归还手上一切去换。”

我完全明白了。

泽叔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那小女孩一定粉妆玉琢,可爱得不像话。

我问锁锁,“第一眼看到我,你就知道可以利

用我?”

她看到我心里去,“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看上去笨?”

“不,只是你有金色的心。”她微笑。

我颓然,还以为自己把弱点收藏得很好。

“你想结局怎样?”我问。

“我同你永远快乐地共同生活下去。”

会吗?

那夜我寂寥的回家。

小人物将永远做小人物,弱者常被强者利用,即使胜利,也不过是乘人之危,又有头巾气,会觉得胜之不武,闷闷不乐。

这是我性格上最大的缺点,难成大器。

泽叔如果真的知道我,他不必受威胁,我怎么会同婶母结婚,拿机枪架在我脖子上也不行。但泽叔本人是个枭雄,什么都做得出,以己度人,不堪惊骇。

我茫然,想操胜券,但这果子是否甜蜜?

我们的武器竟是一小女孩呢。

麦公深夜来访。

他埋怨,“做你们洪家的奴才特别辛苦,三更半夜起床做跑腿,又心急,有什么是不能留待明天再说的呢。”

“什么事?”

“你泽叔叫你明天上班,好好学习公司一切事宜,他要把洪氏证券交给你。”麦公似笑非笑。

我呆在那里,他说做就做,快如闪电。

“听见没有,明早九点正开会,七点半在大班房集合给你恶补。让我看,你六点半要起床,你有没有闹钟?有没有开会用的西装?”

我冷笑,“吓我?六点半起床?”

“谁吓你?”麦公一本正经,“你去打听打听,洪昌泽哪一日不是八点正到公司,多年来风雨不改。做任何生意,要诀是勤力,否则机会来了阁下人不在,走运也没有用,恭敏,你还做梦呢。”

我咬咬牙关,“好,六点半。”

“不是明天一日要委屈你,而是日日如此,你的职位是初级生,事事要从头学起,还有,你要给你大弟一个好榜样,暑假他也要来做见习。”

我倒抽一口冷气,“要学多久?”

“一年到两年也可以了,公司里好几位业务人

才,都是前年才进来效力的,恭敏,现实生活不比

演粤语片,老板的皇亲国戚甫自校门出来,就可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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