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处。
“姑姑。”她推我一推。
我不愿意动。
“妳怎么了妳,姑姑?脸如金纸般躺在这儿?”
“妳为什么不说我只有出气没进气?”我笑问。
年轻女孩子,老以为青春就是一切,人到了三十便好死了,不死也是个废物,在
她心中,我早已成了老女人,烂茶渣。
“他问我要电话号码,我把家与这里的号码都给了他了。”
“很好呀。”我说。
“妳说他会不会打来?”
“自然会,否则他问妳要电话号码干啥?”
“几时打来呢?”小宝心急地问。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都面如金纸了,怎么还会知道这种事呢?”我笑。
“姑姑,妳别开玩笑呵!”
“我不说笑,我怎么会知道呢?”我说。“对付男人,要有耐心,大家慢慢耗,
谁忍不住先迁就谁,谁就输了。”
小宝睁大眼睛问:“妳输过没有?”
“胜败乃兵家常事。”
她叹口气。
我已经忘了自己的十六岁,三个世纪以前的事儿了,谁记得那么清楚?只觉得要
什么没什么,非常寂寞的一段时间。
“史提芬说,觉得姑姑脸熟。”
我一怔。“是吗?”
“我说我姑姑在电视台做女强人,他就记起看过妳的照片。”
我又微笑。“太不敢当了。”女强人,真是的。
史提芬的电话果然是来了。
他一报上名来,我马上高兴的说:“我去叫小宝来。”
“不不,”他慌忙说:“卓小姐,我找的是妳。”
我一怔,不禁好气又好笑。“找我干嘛?”我老得可以做他的妈。
“卓小姐,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下周国际同学会的舞会,我想邀妳参加。”
“你也许还不明白,”我笑说:“史提芬,我已经老大了,久久不参加公众场所
的宴会,我代你请小宝出席如何?”
“卓小姐太谦虚了。”
“你讲白话文好不好?文言文我不大听得懂。”
他无可奈何。“为什么拒绝我?”
“这种约会我分身乏术。”
“可是小宝说妳天天在家,根本没事做。”
小宝这就将我出卖了。
我婉转的说:“我觉得小宝与你比较合得来--”
他不耐烦。“她只是个孩子!”
“你也只是个孩子。”我忍不住说。
他挑逗地说:“妳要我拿出证明我不是孩子吗?”
我不想与他胡扯下去,我说:“我不想与你约会,这是没有可能的事,如果你找
小宝,欢迎,找我,不必了,再会。”我挂上电话。
他要找一个经验丰富的女人增添他的生活情趣,我何尝不在找一个具有同样条件
的男人?这年头,生活紧张,谁有兴趣开幼儿园?
我没想到史提芬出绝招,叫小宝来叫我,那小宝,胡涂得紧,一点也不知道我是
蚌劲敌,死命拖了我前去赴约,真的以为我行将就木,半点儿威胁都没有了,烦得我
要死,假如她不是我侄女儿,我就打扮整齐了去杀杀她那威风,我还没退休呢,早着
呢,免得她以为有青春就等于有了全世界。
我自己找到史提芬,跟他说:“你别乱搅,你要认识我干什么?”
他不响。
“跟我泡有什么好处?”我问他。
“跟妳说话就已经够有趣了。我要是看得上小宝这样水准的女孩子,那还不容易?
我公司里那十来个女秘书还比她强呢,妳也太小觑我了。”
轮到我说不出话来。
“外头年纪轻的女孩子千千万万,个个面孔一样,身材也一样,都皮光肉滑,妳
以为我不知道?”他反问我。“我要的是有内心世界,有事业,够独立的一个成熟女
性,除了吃喝玩乐以外,还能交换关怀与思想。”
他倒是要求很高。
“所以我问妳,我为什么不能找妳?”
我叹口气。“可惜我年纪比你大很多。”
“我不介意。”
“我非常介意。现在轮到我说说我的择偶条件了,”我说:“我今年三十二岁,
我要求的不再是一顿烛光晚餐与一打玫瑰或一盒巧克力,我需要的是一个归宿,一个
,家庭,一个从良的机会。在外头泡了这些年,我也实在累了,日理万机的女强人也
怀着无限辛酸,眼泪往肚子里流,我并不需要花妙爱情,我要求实实惠惠的温暖与关
怀,一个可以倚靠的丈夫,给我休息,试问你合条件吗?”
他沉默良久。
“你诚然是个可爱的男孩子,史提芬,我们认识的不是时候。”我叹口气。
“不要这么消极。”他反而安慰我。
我苦笑。“这年头,谁不想找棵大树遮遮荫?你以为我是大树?我自己也随时会
倒下来的,靠不住。”
“我也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想要找一个好的对象谈谈天。”
“清谈误国。”
他说:“我也颇懂得追求女孩子。”
“可惜我不是女孩子,”我禁不住笑出来。“我身经百战,见得太多,知道得太
多,你打动不了我的。”
“走着瞧吧。”他说。
而这边厢,小宝正在苦苦的等他的电话,世上的事就有这么大的讽刺。
呵,我喜欢的男人也不喜欢我呢。
我那老板的拍挡,情妇换了一个又一个,偏偏就是不打算再成家。
这个乔治宋为人也够滑头的,他对婚姻有恐惧感,离了婚就不打算再受捆缚。
他对我说:“小卓,只要妳说一声,我们随时可以在一起,何必要结婚?两个人
在一起生活还不够?”他想与我同居,买好了房子等我搬进去。
我微笑。如果我退让了这一步,我就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做了他的情妇,
也就跟那些露露咪咪一个模子,这点我看得很清楚,我们之间僵持了三年--要不他
娶我,我是他正式的妻,如果他天天不回家,我自有法子治他,要不我管我做一个自
由寂寞的人。
宋因此感叹说我难以伺候。“什么都给妳了,还要坚持一纸婚书。”
他说他一气之下,也许会娶一个小女孩子,十多廿岁的,非常天真,什么也不计
较。
我想他是老了。老人喜欢在小女孩身上寻找失去的青春,他们已不能接受更强的
挑战。
我记得分手时我对他说:“宋,我随时等你改变主意,如果到时我还没嫁出去,
我一定嫁你。”
宋凝视我。“小卓,妳嫁不出去。”
“别咒我。”
“妳太精明。”
“吃了亏自然要学乖。”
“别算尽了。”
“当然,”我冷笑。“你希望我学那些蠢女人,一心以为同居久了会生出感情来,
然后就跟你步进教堂--我才没有那么笨。”
“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说。
“你去追十六岁的小妞吧,又跟你那三个女儿差不多大小,那才叫合得来呢。”
“妳这个女人,迟早会自食其果的。”他不肯放过我。
六个月了,他硬着心肠不再来约我。有时公司董事会议,我碰见他,也当他是陌
他未必会屈服,像他那样的男人……我叹口气。
与宋谈判决裂后,我也没有约会其它的男人,市面上好的男人少到无可再少,性
榜上都有千奇百怪的缺憾,香港男人最大的通病是伧俗。
静得久了,不但是小宝以及其它的亲友,连我都怀疑自己大概已经没有吸引力了。
因此当史提芬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恳求我出席他那个国际同学舞会,我的心便有
点动摇。
史提芬采取非常原始的方式。他天天打十个电话来,每次一接通,他说“我是史
提芬”之后,便静静等在那里,也不催我,也不出声。每个人都有他的撒手襉。
终于我说:“好吧好吧,到时你来接我,知不知道我住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