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不如人脑,可惜这一代已不懂用人脑。”
——“病毒入侵,我们全公司瘫痪。”
陈家力是他们的恩人。
“书呆子来了”,大家松口气。
名号就是这样打响的。
最好笑有一次,金星公司十万分火急打电话把他叫了去。
一位状若能干精明的女士正在顿足,“荧幕像宇宙黑洞一般。”
家力一看,果然如此。
他也莫名其妙,然后,一低头,忽然看见电脑的插头松了出来,掉在一边。
没有电,怎么操作?
他轻轻蹲下,把插头插上,电脑又恢复功能。
那位女士的面色好比霓虹灯,忽尔白,忽尔红,煞是好看。
陈家力强忍着笑,一本正经说:“没事,修好了。”
有时,他也提供免费服务。
一家郊外小学总共只有两台电脑,机器坏了,他赶去修理,工作了一小时。
看得出人家经费有限,当年轻的副校长问他费用若干的时候,他说:“十元。”
当然也帮亲友修理电脑,一边做一边教。
对于陈家力的品格修养,真是有口皆碑,但是他仍然没有女朋友。
他不属于任何社交圈子。
凡是有人要替他介绍女伴,他立即退避三舍,这样洁身自爱,实属少有。
趁所有的同伴度假去,陈家力享受孤独,每夜,读完一本好书才入睡。
什么,看书,不是看电脑荧幕?
正是,书本不是任何先进科技可以替代。
陈家力最近在重温莎士比亚四大悲剧,读到奥菲利亚为汉姆列特精神失常,溺毙溪涧,不禁潸然泪下。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
“书呆子会所。”
一个女子声音:“我的电脑坏了,请你们立刻派人来修理。”
陈家力看一看手表,深夜十二时。
“是公司还是私人?”
“宁静路三号。”
呵是住宅区。
陈家力说:“可以等到明早九时吗?早上收费会便宜得多。”
“不,请马上来,费用照付好了。”
“三十分钟后到。”
这样急,什么道理?
陈家力放下书本,换好衣服出门去。
他准时到达,在宁静路三号前按铃。
应门的是一个少女,短发圆脸,大眼睛。
她十分忧虑,“请进来。”
小洋房里好象只有她一个人。
走进书房,少女指指一架私人小型膝上电脑。
陈家力倒抽一口冷气,这简直是电脑残骸。
它象是被人自三楼摔到地层,该烂的地方已全部烂掉。
陈家力搔搔头,轻轻说:“不如另买一架新的吧。”
少女一听,大惊失色,“不不,一定要修理好。”
陈家力好气又好笑,既然如此宝贵,就该小心对待。
“修无可修呢。”
“可是,都说书呆子会所能起死回生。”
“嗯—”陈家力拿起电脑看,“这样吧,里子全换过,再换面子。”
少女哭丧着脸,“不不不,电脑里有很重要的讯息,请尽量保留。”
“那么,让我取回公司细看。”
“三天后一定要归还。”
家力一怔,“好,修妥与否,我一定送回来。”
他给她一张收条。
“请问贵姓?”
少女答:“我叫周秀山。”
家力取饼电脑告辞……
少女送他到门口,在黑暗中大眼睛闪闪生光。
极标致的女孩子,但这种少不更事型并非陈家力那杯茶。
他叮嘱她:“小心门户。”
回到货仓,他把手提电脑放工作桌上。
本来想第二天才开工,可是忍不住动手拆了开来。
他对于电脑内部组织了如指掌,实在有天份,什么是什么,一清二楚,一下子把记忆部份拆下来放一边,再迅速修补其它零件。
壳子烂得一塌糊涂,字盘不值得花时间修理,配上同款的也就是了。
这部三年前出产的手提电脑有何出奇?物主为何要花金钱修理?
他把记忆零件放进自己的总电脑内。
荧幕上出现“密码”字样。
家力有密码总匙,难不倒他。
可是,窥秘不是正当行为。
不过,周秀山已把电脑交给他,当然由他全权处置。
他需检查所有零件。
一按钮,荧幕出现一行字:“这是我第一个长篇小说,C”家力大奇。
原来是一部长篇小说的底稿,怪不得那样珍贵。
C是谁?
一定是周字的英文缩写,那大眼少女会写小说?真看不出来。
家力接上打印机,决定把小说原稿印出来再说。
他听过许多写作人把原著卡在电脑里报销的故事,真可惜。
为什么不写一张印一张呢?
累了,他揉揉眼,拉开折床,躺下去,进人梦乡。
第二天,咖啡壶自动由时间掣开动,香气扑鼻,收音机响起来,陈家力睁开双眼。
他伸一个懒腰,起床。
电子邮件里有同事殷殷问候。
——“好吗,我们已到直布罗陀,希望你也在,任志长等人”。
家力斟出咖啡喝一口,笑笑。
他打开报纸看当日头条。
忽然想起那部长篇小说。
打印机由他亲自设计,接到复印机上,一式两份,已经订装妥当。
相当厚,真是长篇,颇有份量。
自然,一本小说的份量不是指纸张重量。
本想放在一旁,但一眼已被第一句吸引住。
“妈嫁那年,我才七岁”。
什么?
家力再读一遍:“妈嫁那年,我才七岁。”
他的鼻梁中心,像是被人大力击中一拳,突然而至的酸痛使他落下泪来。
他怔怔地跌坐在椅子上。
这个C怎么会知道他的身世?
不不,不可能,当然纯是巧合。
他到卫生间用冷水洗一把脸,斟出一杯黑咖啡,双手颤抖,翻开原稿阅读。
陈家力生母改嫁那年,他正好七岁。
案亲病笔才一年,后来,他知道是因为经济情况欠佳,母亲有她的苦衷。
自此他变了哑巴,三天不说一句话,低着头,怕别人看到他倔强的眼神,静得象不存在一样。
所以相安无事地生活到十一岁。
然后,他要求寄宿读书,母亲马上答应,象是正中下怀。
寄宿的头一年他长高了十公分,重了十公斤,脸色红棕,放了学留在操场上打球,功课也大大进步。
别的同学想家想得流泪,他至为诧异,怎么可能,对他来讲,家是羞耻的牢笼。
中学毕业之后他顺利考取奖学金升上大学,好几年没有回家。
那不是他的家,父母,也不是他的父母。
成年后的陈家力努力把不愉快的记忆在日常生活中隔除。
他一直很成功,直至读到这部小说。
主角的处境比他更苦,他在字里行间找到许多共鸣,眼眶好几次润湿。
文字的魅力真正伟大,能叫一个成年男子落泪,谈何容易。
年轻的C何来这种功力?
电话铃响了。
“书呆子会所。”
“书呆子,我是周秀山,”声音焦急,“电脑修妥没有?”
这么心急?说好三天交货呀,时限未到。
“已经十二点了,有进展无?”
不知不觉,好几个小时已经过去。
家力答:“黄昏给你送来。”
“喂,”那周秀山抗议:“什么叫黄昏、晨曦?说出一个正确、科学的时间可好?”
“五点半左右。”
“我在家等你。”电话啪一声挂断。
小说是她写的吗?
吃过午餐,家力把手提电脑彻头彻尾整理好,最后把记忆系统归原。
一切象新一样,粗心点根本看不出来。
就像陈家力,谁会知道他没有童年,看上去,他同所有一心向上的有为青年没什么不同。
傍晚,他赶到宁静路三号。
少女看到他,松一口气。
再看到手提电脑,展开笑靥。
“谢谢你。”是由衷的感激。
“别客气。”
“收费不便宜吧。”
“单据在这里。”
她看过数目,“啊,还算公道。”
“可以问一个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