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湘一点哀愁也无,“这我也知道。”
“终于,我们医治了你,可是,在过程中,消除了某些人类的劣根性。”
师母接着就:“换句话说,本湘,你几乎是完人。”
本湘连忙说:“师母,你过奖了。”
“可是之后廿年来,我们也发觉你少了许多乐趣。”
苏教授也说:“是,对于别人的兴奋、快乐,你往往不明所以。”
“教授,请你恢复我的本能。”
师母沉默一会儿,“婴儿时剔除的因子,都保存在液气冷藏库内。”
教授说:“计划是在今日协助你归原,研究你性格先后的差别。”
本湘说:“我急不及待。”
苏师母叹气。
教授说:“可是,以后,你将会失望、沮丧、悲伤。”
本湘说:“就像所有正常人一样。”
“你受得了吗?”
本湘说:“答案正是你们研究的一部份。”
苏教授夫妇对望一下,心情似乎有点沉重。
“几时做还原手术?”
“就是这几天。”
教授说:“本湘,你先出去吧,外头还有事要做。”
本湘离开之后,苏氏夫妇又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苏师母说:“本湘知道王科西也是实验人吗?”
“不,她不知道。”
“科西在注入因子后无法自控,狂怒影响下竟杀害工作人员,胁持人质。”
教授不出声,表情却十分伤感。
“这项计划,也许应该停止了。”
“我同上头说过,他们不赞成。”
“科西与本湘一男一女,经我们挑选,现在,一项实验已经失败——”
“不,实验没有失败,报告成功,获上头赞赏。”
“可是科西丧生——”
“科西在出生时已经丧生,这些年来,靠科技养活。”
苏师母长叹一声,“我始终觉得不忍。”
“实验室内不许妇人之仁存在。”
“我与本湘感情特别深厚,我为她担心。”
“刚才她自动提出接受复原计划。”
“她不知后果会有多严重。”
教授抬起头,“也许,女性会接受得比较好。”
“我也这样希望。”
“一般人自小已习惯七情六欲,不以为奇,他们却要在廿一岁时才蓦然发觉体内有那么多怪异的,不受理智控制的情绪……”
“科西就是这样——”
苏氏夫妇陷入沉思中,不再说话。
他们心中唯一希望是本湘可以应付得比较好。
这项实验非常重要,在未来世界,人类得以和平相处,共同努力科学及文学,也许就是因为体内不再有劣根性象玩弄权势、自私自利、欺压他人。
凭该项实验,可以制造新一代优秀人类。
当然,目前尚言之过早,报告还未到公布的时候。
在外头,本湘被记者重重包围。
“邝小姐,我们想做一个访问。”
“请你说一说本案过程。”
“你与凶手是否同事?”
“自始至终,你为何一言不发?”
“邝小姐——”
大学的保安人员需要把记者请走。
可是,本湘下班的时候,他们仍然在街外等候。
本湘一贯平和、镇定,对记者视若无睹,她做她要做的事,开动车子,回家去。
明敏的她一到家就发觉有人监视。
如今做记者也真不容易,新闻真的要靠一双手去挖出来。
一进门,就下雨了。
这场雨非比寻常,雷声隆隆,电光霍霍,面筋似大雨不住地哗哗声落下来。
那记者避无可避,只得避到邝宅的屋檐下。
本湘在书房做功课。
对牢电脑的双目累了,她揉揉眼睛,走到厨房做三文治。
一式做了两份,有客人?
不,她开了门,把另一份及一大杯热可可递给那个记者。
小记者感动了,他连出差的公司车都没有,一路自大学跟了来,希望得到独家访问。
偏偏又碰到一场这样可怕的雷雨,他又湿又倦又饿,没想到邝本湘会开门出来。
他捧着可可喝一口。
太香甜了,不像是地球上的饮料。
“可以做一个访问吗?”他大着胆子问。
本湘摇摇头。
“为什么不呢,说几句,我回去交了差,也许上头会对我另眼相看。”
本湘还是摇头。
她回到屋内,关上门。
那记者叹一口气。
本湘那天很早睡,她也有心事,过几天,做了复原手术,她就可以像平常人一般,碰到今晚这样的事,会生气、忿怒,会责骂记者,叫他立刻走。
那是好,还是不好?
本湘盼望同所有人一样,但是她知道,许多人偏偏希望与众不同。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记者也走了。
门缝底下有一张字条:“我是光明日报记者利思明,电记三二五八九,想说话的时候,请找我,又,谢谢你的食物”。
本湘读了,没有反应,把字条放一边。她回到实验室去。
教授问她:“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记住,无论是喜怒哀乐,都可以理智克服。”
“是,教授。”
“就是今日吧。”
本湘无惧,“可以,今日最好不过。”
没有踌躇,不懂退缩,勇往直前。
苏师母叹口气,“有时,遇事三思是很重要的一回事。”
本湘不明白。
她换上白袍,接受检查。
本湘问教授:“手术需要多久?”
“三十分钟。”
本湘意外“那么简单?”
“正是。”
“我急不及待。”
教授带她进手术室,替她注射麻醉剂。
本湘平静地睡着。
师母十分惋惜地说:“自此之后,她再也不会心平气和。”
苏教授还是一句老话:“实验必需完成。”
他替本湘进行了好几种静脉注射。
本湘的脸色忽然转为紫蓝。
“噫,与科西不一样,科西全身转红。”
“希望本湘会有较好结局。”
教授维持缄默,双手却忙个不停。
手术完成之后,他有点疲倦,重重吁出一口气,坐在椅子上,“总算对上头有所交待。”
苏师母说:“放心,我同你不是应付得很好吗。”
“是,我与你是第一代无惧人。”
苏师母握住丈夫的手,温柔地笑,“我与你复原后,才知道什么叫感情。”
苏教授也紧紧握住妻子的手。
真没想到,他们的命运与本湘一样。
“想起少年时,恍如隔世,我都不大记得了。”
“是一次开快车出事,受了重伤,上头才决定将你复原。”
“少年人真大胆。”
“噫,本湘醒了。”
本湘眼皮颤动。
她睁开晶莹的大眼睛。
“教授、师母。”
“觉得怎么样?”
“冷,非常冷。”她瑟缩着。
师母连忙替她罩上毯子。
“可以回家了吗?”
“不,你必需留在实验室接受观察。”
本湘忽然觉得不耐烦,“不,”她烦躁地说:“我要回家,我不是一只白老鼠。”
苏氏夫妇交换了一个眼色,“本湘,记得我同你说过什么呀?”
本湘害怕,她脸上变色,“我不能控制自己,怎么办?”
“慢慢来,慢慢来。”
本湘忽然哭泣,师母把她拥在怀中。
当年该日,苏太太也有同样恐惧,接着,她渴望爱人,以及被爱。
本来冷若冰霜的本湘完全融解了。
在实验室内她诉苦、抱怨、叹寂寞、怕闷、觉得无聊、闹意气、情绪低落。
可是看到电视上的趣剧,她哈哈大笑,教授带来一只小猫,她又忙着要收留。
苏氏夫妇将这些细节部详细记录在日志里。
本湘一夜之间变成凡人。
回家的那天,她抹上鲜红色的唇彩。
同事们都觉得邝本湘异样,但又说不出是什么,女孩子转妆是常事。
到了家,本湘看到那张被弃置一旁的便条。
扁明日报利思明,她笑了,那个可爱的小记者,她马上拨电话给他。
小记者这一个意外之喜非同小可,他受宠若惊地说:“我马上来。”